誰也想不到景福宮一把火燒起來,能映紅大半個皇宮。
那光燦燦的火蛇在天上纏繞翻騰著,奔騰咆哮,吞霧吐煙,卷起塵土四散。高殿玄柱不安分地吱呀作響,宛若在烈焰中苦苦掙紮,仿佛下一刻便會轟然炸裂,帶著這座明黃宮殿奔赴地獄。
寒水入火,嘶嘶作響,若數萬萬條毒蛇蜿蜒而來,無情陰毒。嫋嫋白煙盤旋著升上半空,又消弭而去,遮得這天朦朧詭異,配上如此月黑風高夜,正是殺人放火好時機。
紀清歌聽見了嘈雜的腳步聲,身子顫了顫,腳上蜿蜒粗黑的鐵鏈順勢被牽引,哐當作響。
想起她年幼的可憐的小崽兒,她嘴唇微動,無聲念著他的名字。
“囚禁這幾日滋味如何?”陰陽怪氣地飄渺笑聲透過偌大無人的景福宮大殿徐徐飄進紀清歌的耳朵。
這聲音紀清歌再熟悉不過。
也再恨不過。
低垂的眼瞼毫無征兆的抖了一下,紀清歌抬起眼皮來,一汪平靜如水的眸子叩不出浪花。
隻見金光彌漫裏,一道嬌娜身影伴著霹靂火苗攢動的脆響步步走來,寬闊搖曳的鳳擺險險地擦過跳動明火,耀得亮瞎人眼。
“皇後娘娘,此處非久留之地!”婢子適時提醒,護其左右,“……一個將死之人,何須親自動手,這一把火便可燒了去,從此消散天地兩茫茫……”
來人擺手,笑意盈盈。
“主仆一場,本宮來送也是應該。忍了這些年,盼了這些年,能親眼見到主子被困在大火裏痛苦掙紮、哀哀求饒,最後一把火燒成灰、死無全屍,多麼快意!”
紀清歌仿若麻木一般對此奚落充耳不聞,蹣跚著在一旁的床榻上坐下來,那對纖細的腳腕早就爛滿了血洞,汩汩膿血染了一地紅。
“喲,”來人笑了,一張俏臉在明躍跳動的火光裏分外猙獰,“紀清歌,你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真該讓你兒子瞧瞧!”
紀清歌身子一僵,霎那間的失色被掩飾過去。小崽兒有那幫老臣護著,總不至於出岔子!
她閉了閉眼,少頃淡淡道,“紀芳茴,要殺要剮……隨你,隻要那些朝臣不死,李溱永遠是俶陵的皇長子,你不必拿溱兒來威脅我。”
“哈哈!”紀芳茴暢快大笑,隻見她拍拍手,一雙鳳目滿是戲謔,“來人,將咱們尊貴的皇長子給帶過來。”
一個衣衫襤褸的小孩從宮人身後被拽出來,瘸著腿怯生生地往前走幾步,瞧見床上那道人影時瞳孔猛地皺縮。
“娘!”
清脆的孩童聲令紀清歌身子一顫,明眸倏然睜開,驚慌地望向前方。
隻一眼,淚水驀地擠滿眼眶,酸脹難受。
她算盡心思,苦苦設局,費勁萬般籌謀護著的小崽子就這樣站在這裏。
破衣襤褸,骨瘦如柴……
更可怕的是孩子的臉長滿了暗紅色醜陋的膿包,原本一雙靈動明亮的眸子已經被腫起的爛肉蓋住,腳腕扭曲出一個詭異的弧度。
一陣徹骨的冷意在全身流竄開來,紀清歌平靜的眼底終是刮起狂風,驚起駭浪,隱藏著毀天滅地的狂暴,最後化作埋藏在言語中痛苦的壓抑迸射而出。
“紀芳茴!你對他做了什麼?”淚水不爭氣的縈繞在眼眶,縱使她心硬如石,此刻小崽兒便是她最大的軟肋!她怎能忍受白白淨淨高貴尊崇的小娃兒被折磨成這般模樣!
“哈哈,我的好主子,你以為陛下當真不敢動他們一幫老頑固麼?段瞿謀略冠天下,豈是幾個年過半百的老學究能比的?你以為陛下娶明妃為了什麼?還不是為了她那個段瞿師傅!你散盡權勢,委曲求全能保住李溱一時,可你後位被廢第二日,段瞿便出謀劃策重創一眾老臣。事成之後,明妃將李溱領了去,我不過遞把刀,便有人給他折了腿,毀了容……倒是省了我不少功夫。”
紀清歌身子發抖,踉蹌幾步朝著紀芳茴狠撲過去,宮人眼疾手快,齊齊擋在紀芳茴前頭,將孩子往身前一推,紀清歌不得已側身撲倒在坍塌的花架子上,尖銳的木刺紮進了腹腔,一股溫熱從傷口擴散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