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還是黑色,無論怎麼跑,女孩都跑不出這片壓抑的恐懼的黑夜。在一條又一條小巷中穿梭,兩邊的樓牆在黑夜裏顯得異常高大壓迫,在女孩奔跑的時候,仿佛隨時都會傾倒,將女孩埋葬。空氣裏充斥著粗重的喘氣聲,喧囂著絕望。女孩還在奔跑,累得已經哭不出聲,衣服淩亂著來不及去收拾。她隻想跑,跑出這片黑色。可是,沒多久,她就聽到身後傳來的重重的腳步聲,一個高大的黑影在黑夜裏憤怒得扭曲變形,女孩害怕那個越來越近的腳步聲,跑,快跑,跌倒了,起來,繼續跑,不管那流血的膝蓋,隻想跑,不跑,流血的就不隻是膝蓋。跑,一直跑……
“啊,”藍依文被這壓抑的夢驚醒,發出沉悶的低吼,無論夢多壓迫都不敢大聲宣泄心中的恐懼,隻是在夢醒的時候習慣性地顫抖。她看著車窗上照出的那張淩亂的臉苦笑了一下,又是這個夢。是因為它不是真正的夢吧,是刻在骨子裏的記憶。藍依文抬起枕得發麻的手,看了下手表,已經過五點了,將近七個小時的夜車終於要到達目的地——杭州。環顧車廂,基本上都是要到杭州上大學的新生跟陪同的家長。隻有藍依文一個人帶著一堆的行李。
坐在藍依文對麵的是個書生氣很重的男生,他旁邊坐著他的父母,而藍依文身邊坐著他的爺爺奶奶。藍依文沒想過自己才開始一個人的旅程就遇到了這麼大的難堪。身邊的奶奶從藍依文落座開始就一直問,為什麼一個人,為什麼父母連女兒第一天去大學也不送送。藍依文隻能笑笑,沒什麼,父母比較忙。看著那個男生被家人包圍著寵著,藍依文胸口堵得慌,很多時候,藍依文也想放棄勉強偽裝出來的堅強,去做父母乖順的女兒,拋開所有的念頭,去享受周圍的人給與的快樂,去做一個簡單的女生。每當藍依文嚐試著去融入常規的生活中,那個夢就會在黑夜裏時常出現,警醒著藍依文,這樣的你不可能擁有該有的快樂。
實在不能忍受旁坐的奶奶一直的念叨,藍依文塞著耳塞聽著歌,枕著手臂閉著眼裝睡。沒想到會昏昏沉沉的真的睡著了。醒來時,看到周圍人還都在睡夢中,藍依文一邊揉捏著手臂一邊欣賞著別人的睡臉。跨過高考門檻的學生們,大部分臉上都是平靜輕鬆的樣子,也有不少人連睡著時都不能舒展開惆悵的雙眉。他們的苦悶不同於自己吧,藍依文想,他們應該是高考誌願沒填好,不情不願去杭州的吧。藍依文記起父親藍建國說過的一句話,是人才的,不管時間早晚,不管在哪裏,都會被發現的。可惜,藍建國隻是這麼說過,卻沒真正這樣對待自己過。或許人都是矛盾的。藍依文很清楚藍建國對自己是愛的,他希望自己好的心情藍依文是理解的,隻是藍依文放不開過去。以致他給的愛越多,藍依文越感到負擔,反而隻想逃離。高考結束後,藍依文唯一的念頭就是離開家越遠越好,遠到一去不複返。她第一個誌願就填了蘭州,被藍建國狠狠地責罵了一頓。高考失利,藍建國臉色就一直很難看。在他心中,一直學習優異的藍依文是該上清華北大的,可是現在卻連浙大也去不了。
“除了杭州,你什麼地方也不用想。你一定要去那麼遠的地方,那你就自己看著辦,學費生活費我一分也不會給。”藍依文聽到這話後什麼也沒反駁,進了自己房間,一連幾天都沒出門。藍依文知道自己還沒有力量去反抗,她隻能妥協。她對自己這樣懦弱式的讓步感到憎恨卻又無奈。母親蘇麗麗每天都到房門口隔著門板勸說藍依文。蘇麗麗知道藍依文的脾氣倔,一旦跟藍建國冷戰,最少都要悶一個星期不說話。每次這樣,她都很害怕藍依文會變成小時候那個一言不發的孩子。
蘇麗麗跟藍建國是青梅竹馬,從小的感情就很深厚,在懷上藍依文的時候兩個人才18歲,高中還沒畢業。蘇麗麗的家庭是傳統的中國式家庭,他們認為蘇麗麗做了見不得人的事,敗壞了家風,不聽蘇麗麗一句辯解就把蘇麗麗趕出了家門。藍建國的父母雖然念在蘇麗麗懷了藍家後代的份上默認了蘇麗麗跟藍建國的關係,可是當他們看到生出的是個女嬰的時候,藍建國的父母堅決不準他們再留在家裏住,甚至一分不給的就趕出了家門。藍建國跟蘇麗麗不得不去投靠藍建國的大哥——藍建勝。藍建勝比藍建國大7歲,藍建國的父母生了五個孩子,隻有最大的跟最小的是男孩。藍建勝一直是藍建國父母的驕傲,聽話,聰明,學業事業都是步步高升。那時才25歲的他已經是鎮政府的宣傳部骨幹。就因為這樣,藍家的其他四個子女在藍建國父母的眼裏就變得一文不值,藍建國的三個姐姐都不情不願地被草草地嫁到了很遠的地方,使得這三個姐姐都怨恨地不再踏入藍家一步。
藍建國雖然從小就對那個天一樣高遠的哥哥沒有特別的感情,但那個時候沒有別的選擇,隻能向藍建勝求助。沒想到藍建勝毫不猶豫就收留了他們。住了一年多,藍建國對自己的大哥有了很大的改觀,他跟蘇麗麗將藍建勝當成了他們今後最親的人。隨著藍依文的成長,藍建國跟蘇麗麗知道,這樣的寄宿不是長久之計,他們必須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當藍建國將外出打工的想法告訴哥哥的時候,藍建勝很支持,而且他願意在藍建國跟蘇麗麗回來之前,一直照顧藍依文。這讓藍建國夫婦非常感動,他們深信,藍建勝就是他們這輩子的貴人。
藍建國跟蘇麗麗是在藍依文七歲的時候回來安家的,在這之前,他們也回來過幾次,發現藍依文一次比一次沉默,甚至在接她回到自己的家後竟然一直關在房裏一句話不說,不曾開口叫一聲他們。蘇麗麗無論每天怎麼跟藍依文說話,藍依文連頭都不肯抬起來,一直把自己蜷縮在房間裏,也不哭不鬧,就安靜地待在角落裏。蘇麗麗跟藍建國試著更靠近藍依文,還沒觸碰到她,藍依文就用凶狠的眼神看著他們,像一頭抓狂的小猛獸,似乎隻要他們一觸碰她,藍依文就會狠狠地咬下他們一塊肉。這樣的神情讓藍建勝跟蘇麗麗感到害怕,他們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讓藍依文變成這樣,他們也不敢問藍建勝,畢竟藍建勝已經幫他們照顧藍依文這麼多年。不管過去發生了什麼事,他們都隻能把苦往肚裏咽,而他們能做的也隻有讓藍依文盡快開心起來。
但無論藍建勝跟蘇麗麗怎麼努力,藍依文就是不願開口。直到藍依文有一天坐在窗台上看見那些背著書包上下學的學生,接連幾天坐在窗口守著等學生們經過,然後蘇麗麗聽到藍依文講的第一句話就是:“我要跟他們一樣。”蘇麗麗永遠都會記得那時喜悅的心情,甚至這種重新獲得的心情超過了藍依文出生那一刻的激動。
藍依文九歲的時候開始上小學,也就是從那年開始,蘇麗麗才漸漸覺得藍依文隻是表麵上跟其他人家的孩子一樣,跟同學在一起的時候開開心心的,回到家跟父母親戚在一起的時候乖乖巧巧的,無論是作為學生還是女兒,她都是個討人喜歡的好孩子。可是,蘇麗麗偶爾會看到藍依文一個人坐在窗口發呆,甚至流淚。第一次遇見這個情況的時候,蘇麗麗很著急地問她發生了什麼事,結果藍依文隻是一直重複著“沒事”,接下來一個星期都沒在家裏說過話。蘇麗麗很害怕再看到從前的藍依文,以後再發現這種情況的時候,她都隻敢偷偷地在暗處看著,隻要藍依文不願意主動開口,她就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