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長的一覺。
好長的一個夢。
到住院的第五天,我渾渾噩噩蜷縮在病床上的身體好像開始蘇醒,開始有了活力。
那天早晨,我睜開眼睛。
陽光透過病房乳白色的紗簾柔柔地灑在我的身上。
太陽很燦爛。
窗外小鳥的啾啾聲很悅耳。
半開的窗戶飄進來的空氣很好聞。
我的床邊沒有人。
我突然有一種想出去看看的衝動。
我躡手躡腳地起床,從櫃子裏找出一件風衣嚴嚴實實地套在我的病號服上。
我飄飄地往外走。
踩在綠油油的草地上,覺得腳下軟軟的,身體輕輕的,感覺著一種白雲般的飄浮感……
我記不得我當時是清醒的,還是迷糊的;或者一半清醒一半迷糊的。
但我記得,那天我的心情很喜悅,很祥和,而且格外的清澈。
我走在大街上,感覺很多人在看我。後來我知道他們看見我這個長發飄飄的時尚女人穿著一件時尚的風衣,下麵卻露出一條鬆垮的病號褲子,以及帆布鞋,覺得很有趣。但是他們投向我的目光很關切,對我的微笑很親善。
我悠然飄然漫步在初秋清爽的風中,感覺天空這麼藍,白雲這麼美,湖水這麼綠,草兒這麼香,路邊的花兒這麼的媚;連風兒吹過時,偶爾落在我身上的一片片樹葉都是這麼的讓我心動。生命原來可以這麼美。可是,過去我怎麼沒有發現呢?
這時,一輛公共汽車在我前麵不遠處停了下來。
我突然跑上去,登上了公共汽車。
車開了。
需要買票,可我發現我沒有錢。
我似乎半睡半醒地望著售票員,不知該說什麼。
一個阿姨走過來,看看我的病號褲,寬容地笑笑說:“我幫姑娘買票了。”
我衝阿姨笑笑,一直地笑,笑得很傻,也很美。但忘了說謝謝。
我坐在離司機不遠的地方,一直傻傻但純純地笑著望著窗外,望著每一個經過我身邊的人。
一個不算太老的老人站在了我身邊。開始我沒有注意,我一直欣喜地望著窗外的風景。車啟動時老人趔趄了一下,驚動了我。我趕忙起身,請老人入座。不太老的老人看見我的病號褲,連連擺手不肯坐。我笑著強行拉她入了座。看見老人一邊坐著,一邊不安地抬頭望著我,不知為什麼,一種付出的喜悅悠然地從我的心間生起,我的臉上露出了由衷歡喜的微笑。
“那是一種聖潔的笑,一種我很陌生的笑,一種我很久了從我妻子臉上沒有看見過的笑……”後來健偉在給我留下離婚協議書的時候,留下了一封信,告訴我那天我飄飄地走出醫院大門的時候,正好被剛進醫院大門來探視我的健偉看見。他好奇心頓起,悄悄地跟在我身後,既想保護我,又想看看我要幹什麼。
他覺得我靈魂出竅了一般地看世界,看什麼都奇怪的喜悅;
他看見我這個從來不坐公共汽車的一向優越感極強的公主居然上了公共汽車;
他看見我沒有帶錢被售票員質疑時,居然像個無助的孩子一樣沒有伶牙俐齒、巧言善辯;
他看見我給老人讓座以後臉上露出那種他和我初戀時才看見過的孩子般純淨清澈的笑。
他說那一瞬間,他覺得我的周身都閃著無限聖潔的光……
他說他當時心裏一動。
他說那一瞬間,他的手不經意間摸到了我的心。
他說他當時真想過來摟住我,把我抱下車去,可是他怕我發現,怕我誤會他跟蹤我,因此把身體在人群的背後縮得更緊。
車到終點站了,所有人都在下車了,我也跟著人流下了車。
健偉跟著我下車,然後遠遠地跟著我。
我接著飄飄地走,笑笑地走,東張西望地走。
經過路邊,看見一個嬰兒坐在一個被母親裝飾得花蝴蝶一般的小推車上,揮著小手咿咿呀呀地叫。媽媽坐在旁邊一邊打毛衣,一邊不時地逗著孩子,把孩子逗得“咯咯咯”不停地笑。
我的心裏瞬間湧起一股柔情……不由得我蹲下身,一臉陽光燦爛地衝著孩子笑,嘻嘻哈哈地逗著孩子。孩子把注意力從媽媽的身上轉向我,衝著我一會兒“咯咯咯”止不住地笑,一會兒又“咿咿呀呀”地試圖和我表達著什麼……旁邊的母親滿臉幸福地看不夠孩子一般地笑。
我更是開心得不知道該怎麼笑地笑。
健偉在信中說:“那天我覺得我的妻子笑得好美,好女人,好溫柔……讓我想起我們曾經孕育的孩子,要是生下來,也會這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