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是三更時分竄來的,牛羊的氣味嗅進狼的鼻子,從山堖一路尋摸過來。看見火,狼止住步,遠遠蹲在土圍子四周,瞪著藍瑩瑩的眼,等機會撲過來。
一群狼,領頭的是隻公狼,蹲在離草繩男人最近處。草繩男人聽見黑夜裏的響動,趕忙叫醒丟盹的木手子他們,木手子要撲,被草繩男人一把摁住了。
此時,人跟狼對峙著,誰也不敢先發出響動。石頭蹲帳篷門口,忍不住哆嗦,這邊就他一人,要是狼朝這兒下手,他是抵擋不住的。燈芯夢中驚醒,剛摸出帳篷,讓石頭一抱子抱住,捂了嘴,生怕她一驚叫喊出聲來。看清是狼,燈芯軟軟癱在了石頭懷裏。草繩男人不停地使眼色,讓他們甭出聲,可石頭根本看不見,抱著燈芯的手不停地抖,目光盯住狼,閃都不敢閃。
狗怕石頭狼怕蹲,人隻要蹲著,狼不敢輕易撲上來。相持了一陣,燈芯能自個挺住身子了,石頭騰出手,往旺裏挑了挑火。柴火的劈剝聲竄起,狼豎起了耳朵,公狼的眼睛挪向這邊,大約瞅見石頭懷中的女人,嘴巴動了動,試探著往這邊挪了幾步,土圍子邊上的人全都屏了息,草繩男人已在拿刀,要是狼膽敢攻擊,他會第一個撲過來。燈芯死死抓住石頭胳膊,牙咬住他肩,都咬出血了,石頭不敢叫,這時候他覺出自個是個男人,應該像草繩男人那樣果敢冷靜。身邊的女人就是他的命,要是狼敢撲她他會用身子堵住狼嘴。一隻手裏牢牢握根棍子,後悔沒學草繩男人那樣帶上刀子。一隻手不停地撫摸女人,給她安慰,給她力量。
墨黑的夜布滿了猙獰,人和狼就這樣頑固地對峙著,誰也不進攻,但誰也不先放棄。空氣呼一口都讓人心寒。終於,公狼在一次次試探中摸清了人的底細,覺得人怕它,開始謀算著進攻了。後麵的狼群跟著一步步逼近,幽幽藍光像奪命的陰魂。誰的心都提在了嗓門眼上。眼看著公狼一步步朝燈芯這邊的帳篷挪來,草繩男人急得幾乎要躍起了。木手子搗了他一下,示意他再等等。然後,一步步的,悄悄摸進土圍子,將拴在牛腿上的繩索一一解開。牛受到驚嚇,開始警覺地往外移動。黑夜裏,牛看到了狼的綠眼,嗅進鼻孔的異味頓讓四蹄充滿了精神,立時,幾十頭牛豎起了眼,火星味兒四濺,長長的角發出寒光,直直地逼向蠢蠢欲動的狼群。
要是這麼相持下去,是能相持到天亮的。
怪隻怪花犍,花犍是牛群中最猛的,平日三頭牛牴牠也不是對手。牠能獨自拉著犁鏵犁掉三畝山地,馱起東西不比騾子少。燈芯本是舍不得賣牠的,又怕牠吃得太多,養不住。牛跟狼對峙中,公狼有點怕花犍,可又不甘心,終於試探著往前挪了幾步。花犍以為公狼要進攻它,猛一下竄了出去,尖利的角瞅準公狼肚子牴了過去。本想伺機而動的公狼一看花犍撲向它,凶狠地迎了上來,立時,溝裏展開一場搏殺。狡猾的公狼早已具備跟牛對抗的本領,抓住牛轉身慢的缺點,在花犍四周打旋,惹得花犍急火攻心,四個蹄子亂舞,踩出一團塵。公狼瞅準時機,狠狠衝花犍脖子上咬了一口,疼痛惹怒了暴躁的花犍,牠的生命中哪吃過這等虧,遂瞪圓一雙怒眼,直視住公狼,兩隻長角更像兩隻鋒利的長矛,直直地就衝公狼刺去。
刹時,嘶叫聲響徹起來,驚得黑夜抖了幾抖。
公狼一出擊,整個狼群嘩地撲了過來,牛跟著四下散開,跟狼形成一個包圍圈。狼被牛圍在裏麵,已沒了逃路,隻能火拚。就見十幾隻狼齊齊地躍起,露出猙獰的牙齒,衝牛脖子撲。狼跟牛鬥,聰明的牛不會抬頭,隻是抵住身子死死盯住狼,一等狼發起進攻,瞅準狼肚子將角牴過去,一角就能將狼穿破肚皮挑起來。溝裏的狼都經曆過搏殺,自然不會輕易上牛的當,可牛也絕不示弱。在溝裏,每一個生靈首先學會的就是如何保護自己,生命受到威脅時,發出的反撲往往是致命的,也是超乎想像的。兩相爭鬥中,就有一隻狼被挑破了肚子,讓牛甩出老遠。更多的狼撲過來,齊齊地圍住那牛,要給同伴報仇。果然在稍稍的呆慢中那牛讓狼咬住了脖子,怎麼也甩不開,狼惡毒的牙齒遠比刀子鋒利,牛發出一聲吼,震得山搖地動。
溝穀裏寒光逼人,少奶奶燈芯嚇得縮在石頭後邊,魂都出來了。草繩男人趁牛圍住狼的空,快快地躍過來,一抱子抱住燈芯,將她護在身下。這空兒就有聰明的狼瞄準他們,想避開牛向他們下手。草繩男人握刀的手忍不住抖,心裏一個勁給自己打氣,一定要沉住氣。可還沒等他定下心,一隻狼便猛撲過來,草繩男人騰起身子,明晃晃的刀直插狼的心窩。狼一個撲空又折轉身子,二次騰起時遇到了花犍尖利的角,花犍見狼衝主人發狠,一個斜刺衝過來,正好對上縱身的狼,隻聽狼啛厲地嗥叫一聲,便讓花犍重重甩出五尺遠。草繩男人不敢呆慢,趁狼甩昏的當兒,躍過去,一刀結束了狼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