騾子的踢踏聲噔噔噔響了過來,木手子收起遐思,順聲音望過去。騾車終於爬上坡頂,過重的車子讓騾子出了一身汗,熱氣升騰在清震的薄霧裏,有一份壯觀。七驢兒也是滿頭大汗,他幫騾子掛了偏套,一條繩搭在肩膀上,那樣兒,就像他也是一頭騾子。
上坡後他歇緩片刻,取下肩膀上的繩套,呼出跟騾子一樣的長氣,然後,望一眼下坡。這一眼,望得他十分陶醉。七驢兒在晨光裏笑了,笑得好不舒暢,好不愜意。縱身跳上騾車,坐在車頭上,兩腿叉開,襠裏是順坡疾走的青騾子,兩手拽著韁繩,籲籲叫著,在清晨鮮活純淨的空氣裏朝溝底奔去。
車上滿載著油桶。
少奶奶燈芯再次聞到西廂房曾聞見過的那股清油味兒。
這個早晨的七驢兒看上去格外精神,他被無比美好的願望燃燒著,想想輕而易舉就得到了下河院女人的身心,七驢兒沒理由不興奮。
他在跟下河院女人一次次偷情中終於體驗到人生的快樂,是啊,還有比這更令人激動的麼?一邊摟著女人粉白的身子,一邊源源不斷將下河院的清油運出去,七驢兒覺得他比任何一個想從下河院撈到好處的人都聰明,也都成功。這一刻他無不得意地想起管家六根,想起二拐子,想起馬巴佬,誰能有他的計謀和遠略哩。下坡的一瞬,他想起等在溝外家裏的弟弟,用不了幾年,他會給他一個富有的家,娶一房美白如玉的媳婦。
坡太陡,走不多遠騾子便失去了耐心,沉重的車子以巨大的慣力推著騾子在陡峭的山路上飛奔而下,七驢兒有些驚詫,騾車似乎有點失控,他的叫聲開始緊起來,同時,心裏也有些後悔,不該裝這麼多。可這是最後一趟了,油一榨完,想裝也沒法裝了。就在七驢兒籲籲的大叫聲中,山道上突然閃出一團紅,騾子是最見不得紅物的,立時,被油車催命似地攆著的騾子長嘯一聲,四蹄在山道上發出一片狂,掙脫七驢兒手裏的韁繩,不管不顧瘋跑起來。
似在瞬間,又似經曆了漫長的等待,一聲巨響過後,山穀再次恢複了寧靜。
木手子挖下的坑裏,騾子直直栽斷了脖子,七驢兒的身子伏在騾子上,脖子別扭地擰了個彎,將一雙不明不白的大眼驚在了外麵。
油桶沉沉地壓住他整個身子,黃澄澄的清油溢出來,淹住他整個身子。
晨光已將山穀照得通亮,寂靜的山道上,除了一股塵煙甚也不見。少奶奶燈芯站起身,雙手抱著隆起的肚子,朝坑一步步邁去。
木手子搶前頭攔住她說,回吧,有甚看頭。
少奶奶燈芯略顯吃力地掉轉身子,跟著木手子踏上返回的路。是啊,有甚看頭,不用看就能猜想到坑裏的一切,看了反而讓人心裏不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