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星寂寥時,沉睡中的少年驀地睜眼坐起,似乎受到了噩夢的驚嚇,臉色淡白,呼吸急促散亂。
良久之後,迷亂的視野才漸漸有了焦點,眼前簡陋居室的畫麵讓趙逸大惑不解:“這是什麼地方?我正在西玄洲鎮鈞府與天魔死戰,怎麼會來到了這裏?”
視野幽暗難以辨物,周遭一片靜謐,震耳欲聾的喊殺聲徹底消失。趙逸下意識認為自己陷入天魔幻境之中,心中警兆陡升,旋即雙手勾動法訣,要破開這天魔幻境。然而更令他大驚失色的是,法訣勾動之間他竟發現體內半點仙元都無,原本渾厚精深的人仙修為蕩然無存!
驚駭之下他身軀擰轉,而後從床上跌落下來,心情刹那間沉入穀底。究竟是多麼強大的天魔幻境竟然能將他全身修為盡皆抹去?
連年苦戰磨礪,生死間幾度徘徊,哪怕心神劇震之際,趙逸心底仍能保留一絲鎮定。他很快就察覺到,自己並非身處幻境之中,而是存在於真實的世界裏。隨著雙眼漸漸適應了黑暗,他很快發現這簡陋居室似曾相識,心神急轉之間,諸多蒙塵的記憶畫麵漸漸湧現,並與眼前畫麵一一吻合。
良久之後,東方魚白,一縷晨曦衝破黑暗,天色漸明。趙逸坐在房間中,眼望著鏡中倒映出的稚嫩臉龐,雜亂的記憶理出一個頭緒之後,他有了一個驚人的發現,自己似乎已經重生回到少年時代。這裏不是天魔肆虐的西玄洲鎮鈞府,而是他少年時期生活的蒼洲隗城。
天色漸漸亮了,原本靜謐的城池恢複了活力,諸多人語騷動之聲響起來,喧嘩之中透出一股久違的安寧。
枯坐良久,趙逸推門走出房間,迎望著朝陽,心中感慨良多。
庭院不大,長闊不過丈餘,石砌的圍牆下栽了一株枝葉稀疏的黑槐,半尺高的井台旁擺著一個竹節剖成的水桶。除此之外,再無他物。趙逸見識過巧奪天工的仙家宮宇,見識過鍾靈毓秀的仙山巔峰,可是再看到這平凡平庸的寒舍庭院時,曆經滄桑的心境卻突然驟起波瀾,難以平複。
天魔大舉入侵玄域,蒼洲首當其衝。隗城是最早陷落的幾座人族城池之一,哀鴻遍野,生靈塗炭,趙逸僥幸得以逃脫,自此後顛沛流離,每天在逃亡和殺戮中度過,再也沒有享受過一天的安寧。原本資質平庸的小修士,在諸多苦難磨礪中漸漸成長為能夠獨當一麵的人仙宗師,達到了幼年時做夢都想象不到的高度。然而他心中卻半點欣喜都無,天魔肆虐,玄域蒼生蒙劫,世間再無淨土。
在這成長的過程中,趙逸見識到天魔的殘忍暴虐,見識到絕境中人性泯滅,同時也品嚐到人這一生需要經曆的諸多苦難。重生之前,他身在遠離故土的西玄洲,在上一場大戰結束後親手埋葬了相伴兩百餘年的道侶徐鹿,而後心懷死誌,苦守府城,準備與再次潮水般卷來的天魔大軍同歸於盡。
可是,不知什麼原因,激戰中他竟然重生回到了少年時代的蒼洲。這時陽光明媚,世道鹹寧,趙逸自是情難自抑,激蕩的心情許久難以平複。
在院子裏徘徊良久,趙逸才走上街頭。推開院門,首先映入眼簾的是街角一家茶果鋪子。梁木石板搭建的鋪麵,板架上擺放著各色麵製的果品,隔老遠便能聞到一股甜糯香味。一名精壯漢子守著熱氣翻滾的鍋灶,大鍋裏肉湯已經燉成濃白,幾根連著肉塊的大骨在濃湯裏翻滾不已。
那漢子透過白氣看到趙逸出門,擺著手熱情招呼道:“逸小子快來喝湯!”
熟悉的招呼聲同時在耳邊和心底響起,跨越兩世的思緒陡然連成一線,趙逸終於確定自己是真的重生回來。他邁步走進鋪子裏還未坐定,一碗滿是油花的濃白肉湯已經擱在了麵前桌子上,濃香味道縈繞鼻端,他端起碗來輕啜一口,湧動的記憶不禁益發鮮活。
“餓死鬼一樣,哪個要跟你搶!”
身後響起一個稍顯冷漠的斥責聲,布裙荊釵的婦人端起一碟果點丟在趙逸麵前:“趕緊吃飽了過來幫手,忙得沒空喘氣了!”
守著鍋灶的漢子對趙逸憨厚一笑,在婦人厲目掃過之前忙不迭垂首灶間。
看到這幅畫麵,趙逸不禁莞爾。那漢子何魁,是這鋪子的老板,憨厚老實,婦人何娘子,麵冷心熱。趙逸自幼父母雙亡,父親原本做過城衛的頭目,死後留下的產業被城主府收回,回報則是將趙逸收養到十歲,而後每月給他一筆錢財過活。少年沒有什麼謀生經驗,多虧這何魁夫婦照顧,才能平平穩穩長大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