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春山劍雨染蔥蘢(3 / 3)

陸北溟道:“你代替步劍塵來,想必有著自己的安排。華音閣也的確可與天羅教抗衡,貧道就不側身其中了。不過若有用到九華之時,隻管來找我。”

他也飄然下山,錚然聲響中,供桌上又多了一柄劍。望著他的背影,郭敖不禁有些悵然。

他的耳邊響起了一個渾厚的聲音:“荊州一別,想不到再見你時,你的武功又高出了一大截。當真是江湖之大,無奇不有。”

吳越王的金冠映在西湖山水中,顯得極為刺眼。他斜倚在城隍閣的畫檻上,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郭敖眉頭微微皺了皺,道:“既是故人,我不願與你動手。你走吧。”

吳越王笑道:“我的風頭都給你搶了。你知道麼,我本來打算出手將這三人逐走,獨戰天羅教主的。可惜晚了一步,眼睜睜看著你威風。”

郭敖道:“你也想獨鬥崇軒?”

吳越王傲然道:“本王素來有個心願,便是與當今武功最強的幾個人一一交手。遇到了這麼好的機會,豈肯輕易放過?你想要本王下山,隻有一種辦法,就是將本王擊敗、逐下山去!”

他霍然起身,傲然立於亭中。他身材魁梧,相貌威嚴,這一立,登時如虎嘯高山,氣勢逼人而來。

郭敖笑了。

因為他有必勝的把握。他看著吳越王,悠然道:“你不會對我出手的。”

吳越王冷笑。他不相信。他乃天皇貴胄,執掌天下兵權,一呼百應,權勢熏天,向來是他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絕沒有人敢阻攔。郭敖又憑什麼說他不會出手?

郭敖的手探進了懷中,慢慢抽出,吳越王的臉色立即變了。

郭敖手中的東西平平無奇,隻不過是一枚蠟丸。若說這蠟丸有什麼奇特之處,就是其上印了個小小的虎頭。虎頭形象奇古,天下隻有極少的幾個人認識,這虎頭跟掌管大明兵權的虎符一模一樣。

這虎頭本就是由虎符印上去的,而印的人,就是吳越王。虎符不可偽造,這枚蠟丸,天下也隻有一枚。

蠟丸中封著的,就是天下玄機要圖,本在武當山後被柏雍的蹴鞠奪去,如何出現在郭敖的手中呢?

吳越王心中電閃過一個念頭,他不由得大叫道:“你早就知道這蠟丸中是什麼了!”

——所以毀去的就隻是蹴鞠,郭敖早就將其中的蠟丸取出來了。

這真是好毒的計策!吳越王鋼牙幾乎咬碎,惡狠狠地看著郭敖。

郭敖麵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這笑容中有些譏刺,似乎是在嘲弄吳越王怎麼現在才想明白這個道理。接著,他將蠟丸用力地拋出。

吳越王一聲大叫,身子陡然拔起,向那枚蠟丸追去。但他又如何追得上一枚小小的蠟丸?一人一丸仿如流星飛墮,迅速湮入了江南煙雨中。

郭敖知道,就算吳越王能找到這枚蠟丸,也絕不可能在兩個時辰之內趕回來。

兩個時辰,他與崇軒的決鬥必然結束了。崇軒的武功深不可測,他決不願意在戰前消耗一分一毫的力氣,所以,才用了這個計策,誑走吳越王。

想象著吳越王找到那枚蠟丸時的表情,郭敖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蠟丸裏當然有一張紙,卻不是天下玄機要圖,而是一幅鬼臉,柏雍親手畫的鬼臉。

那枚蠟丸也是柏雍偽造的,隻不過他過目不忘,而且一雙妙手曠絕天下,騙過了吳越王而已。

郭敖盤膝坐下,靜候崇軒到來。

西湖煙雨,是江南最盛之地,山川靈秀,風光軟麗。崇軒就隨著初生皓月,踏著滿山煙雨,緩緩走向城隍閣。

他孤身一人,沒有帶任何的幫手。是因為他對自己的武功太有信心,還是另有安排?

崇軒才一出現在山上,郭敖立即便發覺,但他並沒有動,他知道,無法避免的大戰即將來臨,他多積蓄一分力氣,就多一分勝算。

但他能勝得了天羅教主崇軒麼?雷霆手法滅少林誅武當的崇軒,一出江湖便震驚天下,雖未出手,然聲望已經空前。何況,罕有人知道,少年之時,郭敖就見過崇軒。自那時起,崇軒就在他心中留下了秘魔一樣的影子,幾乎與恐懼同在。

他能夠戰勝這一直亙在他心頭的大敵麼?郭敖忽然發現自己的呼吸開始錯亂起來,他終究無法完全壓住心頭的不安,所以,他挺身而起,看著那沿著階梯盤旋而上的人影。

一串紅燭在供桌前亮起。

那雙重華盤旋的瞳子,也似乎越過了煙雨與燭光,落在他身上,將他的一切看穿。在這可穿透一切的注視下,郭敖忽然發覺自己的一切布置都那麼脆弱,不堪一擊。

他的手心透出一絲冷汗。

崇軒的身影宛如跟這夜霧連成了一體,靜靜停在城隍閣的門口,他的眸子反而隱在了重霧之中,與他的身影渾容成一體。郭敖的手禁不住攥緊。

他看到了崇軒的笑意:“丹真輸了。”

郭敖一怔,不知道崇軒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崇軒續道:“少林重建的消息傳來之後,我就知道,盡管我下了五封戰書,但來的卻隻有一人,便是你。”

郭敖忍不住問道:“丹真以為來的是誰?”

崇軒沉默著,似乎連他都不願提及那個名字。

但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他說出來的時候,漫天風霧正緊:“卓王孫。”

郭敖心也跟著緊起來。

崇軒的話音中有一絲感慨:“其實我也情願來的是他,畢竟我們還算故人。”

郭敖澀然道:“自然是故人,我還知道,財神帖真正的主人,便是你。”

他的笑容有些苦澀:“蕭長野傳我們三人大悲極樂劍法、蠱神經、金蛇纏絲手,而隻有我們自己知道,你卻傳了另外三種絕技:飛血劍法、情蠱、血魔搜魂術。”

崇軒淡淡道:“你不必記掛此事,我當初傳你們這三種武功,也自有目的。李清愁用情蠱幫我解了君山之圍,鐵恨用血魔搜魂術替我受了洞庭之難,(事詳《武林客棧·嘯血飛鷹》)而你的飛血劍法,也遲早會為天羅教所用。財神帖的恩情已不必掛懷,如今,你執掌華音,我領袖天羅,我們注定了會是敵人。”

郭敖深深吸了口氣,道:“所以我說服其餘幾人,便是想要與你一戰而定勝負。”

崇軒的眸子抬起:“如此甚好。”

郭敖讓胸中的豪情不斷滋生著,隻有這樣,他才能壓下對崇軒的恐懼。

漂泊江湖十數年,他從未想過與崇軒決戰,因為那就如上天摘星一樣不切實際。但現在,他的確站在了崇軒麵前,握著手中的舞陽劍。

郭敖忽然將舞陽劍一拋,鏗然聲響中,舞陽劍插在了城隍像前的供桌上。他伸手將伍野照的碧水劍操起,道:“既然必定要戰,我們為何不約點彩頭呢?這柄舞陽劍雖不是天下珍品,卻由於長空而成名。我以此劍為彩,你若奪得了此劍,天下人人知道你戰勝了郭敖。”

崇軒沉吟著,道:“不錯。當今江湖中再沒第二把劍比它有名了。我又該以什麼為彩頭呢?”

郭敖淡淡道:“能與這把劍相抗衡的,隻有天羅十寶。你隨便拿出一件來,便足以為彩。”

崇軒點頭,道:“梵天寶卷、濕婆之弓久不現人間,西昆侖石已入華音閣,驚精香已無,天羅神鞭損於蕭長野之手,波羅鏡已送丹真,秘魔之影並非寶物,血鷹衣顯世不祥,潛龍玨鎮於本教總壇。在我這教主手中的,便隻有一枚灞雨環了。我便以此為彩。”

他說著,從懷中取出一物,放在了城隍供桌上。郭敖一瞥之間,發覺灞雨環形狀極為古怪,並不像是一隻玉環,而是通體赤紅如火,又厚又重,倒像是一塊玉牌。玉牌的一側有無數的細絲,結成環狀。

崇軒淡淡笑道:“傳說灞雨環力量生生不息,佩之者內息永不窮盡,天羅十寶,妙絕天下,拿來與舞陽劍同為彩質,還是我賺了便宜。”

他的話音中有些感慨:“若是二十年前的舞陽劍,天下沒有任何東西配的上與之並列。”

郭敖心中微微有些不悅,冷哼道:“那我們就開始吧!”

話音剛完,他的劍當胸平平舉起,劍意已然騰了出去。城隍閣周圍忽然變得一片寂靜,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在這柄劍的控製之下。

生,或者死,命運或者輪回,都在這一柄劍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