宓曹身陷太子府,皆因我而起,理該由我來結束。
她雖然燒了穀倉,但城內糧草畢竟無恙,所以當我去求伍封和公子利時,公子利很爽快地便答應了,但伍封要求在大戰結束前,宓曹不得踏出房門半步。
是夜,燭櫝提了三個人頭去見伍封和公子利,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是這件事到此也算有了個好的了結。隻是宓曹對我積怨已深,知道是我替她求的情後,對燭櫝大發雷霆之怒。
當我從趙無恤那聽說這件事情後,躊躇了半天最終還是打消了原本要去看望她的念頭。
五年的時間也許改變的不僅僅是宓曹的相貌,更多的是她的心。
她現在就像當年四處乞討的我,仇恨著世間每一個人,仇恨他們的蔑視,仇恨他們蒼白的憐憫,而我比她幸運的是,我從未站上過雲端,因而也感受不到墜落深穀的痛楚。
燭櫝日夜守在她身邊,企圖彌補她過去五年所失去的,但是我知道,一切痛苦的離開都需要時間,痛得越烈,需要的時間就越長。
上一役,太子鞝損失了至少一萬兵卒,因而穀倉被燒後,他再也沒有對雍城發動過任何攻擊,反而把作戰的重心轉移到了即將到來的援軍身上。
圍城打援,六萬對三萬,他的確還有勝利的希望,不過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如何讓他的希望破滅……
在和敵軍僵持了十日之後,東西兩路援軍終於傳來了消息。從綿諸調來的一萬精兵已經聽照伍封的命令悄悄地潛伏在雍城西北麵的密林裏,而公子利的兩萬援軍則在離雍城五裏的地方安營紮寨,和太子鞝的軍隊遙遙相望。
兵貴速而不貴久,伍封和其他三名主將連夜商討作戰事宜,力圖以少勝多,擊潰太子鞝的軍隊,而我和趙無恤畢竟是晉使,所以沒有直接參與他們的討論,忙裏偷閑地坐在後院聊天。
“自從進了雍城就沒有見到你之前帶來的那幾個人,他們可是混出城去了?”我一邊小心翼翼地拆下手指上的布條,一邊問道。
無恤把手邊搗好的草藥遞給我,放低聲音道:“他們如今已經成了太子鞝在軍中的護衛,隻要這邊有所動作,他們就會殺了太子鞝擾亂敵軍軍心。”
“巴蜀聯軍的軍心從未凝聚在太子鞝的身上,他是死是活對公子利來說很重要,對巴蜀兩國而言,卻不然,隻要攻下雍城,即使沒有太子鞝,他們也能從秦公手裏強要到土地和城池。”
這一次是免不了要和巴蜀聯軍對決了,一旦打開城門,就意味著我所有關心的人都要走上戰場與敵軍近身廝殺,單是這樣想,就讓我覺得不寒而栗。
我低頭看了一眼自己右手的食指,當日被宓曹生生地咬去了一塊肉,幾天下來雖然傷口愈合了,但仍是血糊糊的一塊,別說射箭,連曲起手指都會覺得巨痛無比。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無恤仔細地幫我纏好手指上的布條,“我現在倒是要謝謝宓曹咬你這麼一口,否則明天你怕是要站上革車衝到城外與敵人拚殺了。”他打上最後的結,抬起頭,好奇道:“阿拾,你昨天晚上和伍將軍說了什麼,他為什麼一早就開始在城裏收集耕牛?”
我按了按包紮好的手指,裝模作樣地湊到他耳邊,小聲道:“秘密!”
“到了明日我自會知道”,他冷哼一聲拔出腰上的佩劍,就著昏暗搖曳的燈光,用白布細細地來回擦拭。三尺菱紋長劍在火光的照射下發出淩厲的寒光,一如它主人此刻的神情。
我拿簽子挑了挑案幾上的那盞黑漆古猿頂豆燈,讓火苗燒得更旺些,靜靜道:“我讓將軍命人在耕牛的角上捆上匕首,在牛尾上係上葦草,等明日太子鞝開始攻擊東麵的援軍時就打開城門,讓尾巴著火的牛群衝入敵陣。到時候,躲在西北麵密林裏的一萬精兵再以火光為訊,攻擊敵軍的側後方,和城中兩百輛革車和剩餘的六千兵卒一起發動奇襲,定能打太子鞝一個措手不及。”
趙無恤停下手中的動作,隔著燈火沉吟道:“阿拾,你真是個可怕的對手……”
我捏了捏他僵硬的手,微笑道,“仗打贏了以後,我們一定要好好喝上一回。”
我相信很多年以後,雍城的老人們還會清楚地記得這風雲色變的一日。
這是一個陰沉的秋日的正午,灰黑色的雲朵同遠處暗色的山峰連在了一起,像是一張大網囚困住了天與地。秋風透著森冷的寒意,夾帶著枯萎的樹葉在地上打著轉,從西到東,掃起一片黃沙。
東門的城牆上隻零星站了幾個箭手,太子鞝的軍隊連看都懶得看一眼,就趾高氣昂直奔五裏外的兩萬援軍而去。
我站在城樓的角落上,轉頭望了一眼城內。
一門之隔的長街上,站滿了黑壓壓一眼望不到邊的士兵,他們手握戈戟,表情肅穆,六千人擠在一處卻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