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豔陽,一片金黃的絢爛,它柔和的覆蓋在大地上,放射出令人陶醉的和煦暖意,在偏近晌午時分,更使人倦傭欲睡。
桂林城內挺拔峻秀的“獨秀峰”下,一個白發蓬鬆,銀發交錯,蔽衣赤足的老者,靜靜的浸沐在陽光裏,他仰麵睡著,臉上長著密麻爛瘡,除了僅能分辨他的眼、鼻、嘴、耳外,可說是膿與血饃糊一片,駭人已極。
那老人不但長著滿臉爛瘡,更且腹大如鼓,高高的聳起,有加一座小丘,像是患有怪異重疾,不過,在他呼吸均勻的甜睡之下,那聳起的大肚子卻一起一伏的,甚有規律。
驀然峰下來了十數頑童,嘻嘻哈哈的奔逐而至,當他們見到爛臉鼓腹老人熟睡在峰下時,全都,喜歡雀躍不已,一個個沒待吩咐,紛從地上拾起鵝卵石,朝爛臉鼓腹老人頭臉上拋去。
眼看一顆顆石子全都擊在老人身上,可是老人就像無聽覺般的,依然熟睡如故。這一點雖然透著奇怪,更有一點不可理解的一顆顆石子,擊在老人身上,非但沒被彈落到地下,而且全都黏在老人身上。
第一顆石子黏在老人身上,還不算稀奇,那隨後擊來的,若然不巧擊在前麵的石子上,也像遇到膠質般,同樣在那石子上停住了。
於是乎不大工夫,那老人身上,高低不停的堆了許多石子。可是他那高聳加鼓般的腹部,因熟睡而引發起的高低起伏,卻依然如故,連帶黏在身上那零亂高低的石子,也如浪潮般,有規律的起伏不停。
孩子們見到這般情景,那裏還肯停手,嘻笑狂樂中,仍然不停的拾起石子,往老人身上拋去。
陡地,嘻笑聲中響起了一聲大暍:“住手!”雖說隻短短兩個字。卻是鏗鏘震耳,立將團繞在老人身側的十數頑童,驚楞住了!
眾頑童循聲望去,隻見身後不遠,站著個蓬頭垢麵,衣著破爛不堪,年約十二、三歲的乞兒。
那乞兒手提竹籃,籃中放著一個缺口瓦罐,盛著半碗殘羹冷飯。他雖說衣著襤褸,滿麵油汙,五官卻是極為端正挺秀,雙眼中更是炯炯有神。
眾頑童一見是個小花子,先前的驚愕全都一消而散,當中年歲較大的三四個頑童,立郎朝那乞兒,一步步大搖大擺的迎了上去。
這三四個頑童,都有十四五歲年紀,站著也比那乞兒高出半個頭,再加乞兒隻有一個,人單勢孤,眾頑童豈會怕他?隻聽當中一個頑童罵道:“臭化子,你他媽神氣活現什麼?”說著飛起就是一腳。
這一腳不是踢人,踢的是乞兒手中竹籃。
乞兒意料不到對方如此卑鄙,狹不及提防,竟被踢個正著,竹籃雖沒脫手,但瓦罐都翻了過來,殘菜冷飯,立時傾流滿地。
乞兒一見,心中不由大怒,眼看日已中天,好不容易乞討半日,得來半罐這殘菜剩飯,準備孝敬師父,竟被這頑童一腳踢翻,他那得不火焰高冒。
倏地,身後又起了謾罵之聲:“臭化子,你敢幹涉咱甘少太爺?”隨著話聲,掌風已及後背。這掌風來勢凶猛不像是普通頑童。
乞兒勢加騎虎,真可說斯可忍孰不可忍,正準備回掌相抗,懲戒懲戒這些無理的頑童。
就這眨眼工夫,乞兒腦中電閃似的倏現師父那嚴竣、穆肅、冰冷寡情的臉寵,耳中同時響起了他的告誡………。
“瑞青,欲報你竺家三代血海深仇,你必須忍辱負重,刻苦自力,臥薪嚐膽,勤練絕藝,為了躲避苦苦追蹤你的仇家,更不準你輕易抖露一點武功,若然不聽為師之言,為師隻有撒手自去乞兒更憶起年前,也彷佛這種情況之下,他出手擊傷了兩個淩辱他的頑童,結果被他仇家發現,追蹤趕至,他師徒兩人被黑道中,十數武林高手圍困,三日苦戰,險遭毒手,經半年之東奔西藏,結果化裝成這付模樣,方始避過仇家。
事後他恩師一語不發,立即棄他而去,經他在荒山不顧日曬雨淋,口渴腹肌,長跪三晝夜,悲聲重誓,對天泣求,方獲他恩師現身相見,這一教訓,記憶猶新,他豈敢一犯再犯?
“嘭”的一聲,小乞兒竺瑞青的背心“靈台穴”要害之處,已結結實實的捱了一掌,打得他踉踉蹌蹌撲前三四步遠,總算他下盤工夫已有十分根底,當場沒有摔倒。
可是這一掌,他也夠受的了,但覺心血翻湧,眼前金星暴射,竹籃中的瓦罐,更震得飛出了竹籃,掉在地下,摔成破片。
竺瑞青追隨他恩師,前後已有五年,雖說終日東奔西跑,躲避仇家,沒有好好練藝,可是內功修為上,卻已有幾分成就。照說不至於如此不濟,卻因他正值心神恍惚,一時不及閃避,致被一掌擊中,受了內傷!
竺瑞青穩步回身,見打他的是個尖嘴削腮,身形瘦長,年約十四五歲的錦太少年,瞧他鼠目炯炯,顯然也是個武家子弟,眼看他嘴角上掛著一絲絲陰險得意的冷笑,心中更恨,私下暗忖:若不是怕將仇家招來,再受恩師責怪,那怕你再狠,我一準將你打個痛快………。
就在他思忖未已之際,左肩臂上又複捱了一拳,這一拳,雖不很重,可也將他身子打出半步竺瑞青連受這一掌一拳,始終不敢回手,隻是一雙英目中,卻閃爍迸射出奇異的光芒,那裏麵包含著倔強、憤怒、堅毅,複仇的火焰………
眾頑童沒想到他竟如此好欺,呐喊一聲,蜂湧而上,原本膽小的也跟著出手了!
一刹時拳足交加,眾頑童將竺瑞青圍在垓心痛歐………
正當其時,遠遠傳來一聲呼叫:“甘少爺!甘少爺!”
那尖嘴削腮的甘姓錦衣少年,他自打了竺瑞青一掌,就一直作壁上觀,並不參與群毆,他想得妙,縱然因此出了人命,也與甘姓的無關,由此顯見這錦衣少年是如此的陰險毒辣,工於心計。
錦衣少年回首一望,見遠遠奔來一位年約五旬的老家人。老家人一見頑童打架,立即連聲喝上:“不準打!不準打!”
既有大人喝止,頑童們心中害怕,當下一哄而散,眨眼間全都跑得沒了影子。就是那甘姓的錦衣少年,依然毫不在意的端站在場中。
待老家人趕到,卻見一個小乞兒雙手抱胸,昂然挺立,英目中射出兩道無比怨毒的怒火,凝注在錦衣少年身上,就像要以眼中怒火,生生將那錦衣少年焚毀般,老家人心中不禁一凜。
可是當他看清那小乞兒,早巳被打得鼻青臉腫,血流滿麵,本已破爛不堪的衣褲,更被撕裂得連下體也蔽不住了。那裏麵露出的肌膚上,更是青一塊,紫一塊的,顯見受傷不輕。
老家人心中不禁起了憐惜之心,回首對錦衣少年道:“甘少爺,你怎麼盡欺侮可憐人?何況他是個孩子………”
“你瞎了眼!你看見我打了他了?”
那錦衣少年聲色俱厲的頂了老家人一句。
老家人怎會不知這少爺的脾氣?搖頭輕輕歎了口氣,回首對小乞兒竺瑞青道:“小弟!老朽馬忠,是前麵馬家大院,馬員外家的老家人,瞧你傷得不輕,馬家大院長年備有內服外敷醫藥,待老朽稟明員外,賞賜一些給你,另外再給你兩身舊衣,一些銀錢………”
竺瑞青雖痛恨那錦衣少年,可是老家人馬忠對他,卻是一番好意,他遂恨恨的哼了聲應道:“不必了!留著你們自己用吧!”
一語未必,“咯!咯!”吐了兩口鮮血,竺瑞青眼望著紅紅的鮮血,心中一陣慘痛,英眉緊鎖,暗自忖道:“瑞青呀!瑞青!你何至如此無用?竟然經受不起這輕微的歐打?還談什麼為竺家三代複仇,雪恨………。”
其實他自己何曾不知?他早在那錦衣少年打他第一掌時,就受了內傷。突聽那錦衣少年尖聲乾笑,咳了一陣道:“馬忠!你的好心喂了狗啦!也不看看是什麼人,是否識得抬舉?他就像糞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我們回去!”說完回身就走。
竺瑞青朝錦衣少年瞪了一眼,暗語道:“等著吧!我總要報複的!”
自語著,他緩緩移動疼痛的雙腳,回身探望他的師父。
一眼之下,碎石散亂中,已不見了那個爛臉鼓腹老人的影子。竺瑞青驚魂千裏,腦中轟然一震,如遭巨雷擊頂………。
竺瑞青能昂然端立場中不倒,全是他倔強的個性支撐著,他不願人前倒下,示弱乞憐。
如今,恩師驟失,他以為又是棄他不顧而去,他又怎生受得了?但覺胸口一痛,雙膝一軟,當場昏死過去。
待他從悠悠中蘇醒有所感觸時,發覺自己躺睡在溫暖的棉被裏,一隻柔軟滑潤的手掌,正在輕緩的撫摩著他的臉頰。
瞬息間,他彷佛回到了幸福愉快的幼年,在父母慈祥的受撫下入夢。蒙朧中,他情不自禁喃喃低呼:“爸爸……媽媽………。”
突聽一聲蒼老雄勁,而又滿帶慈愛的祥和的語聲,緩緩慢慢的說道:“可憐的孩子!你家在那裏?我派人送你回去。”
竺瑞青突然驚覺,猛睜英目,燭火通明,耀眼生花,抬掌遮光,臂痛如拆,不禁“哎喲!”一聲痛叫,額頭鬢間立即沁出冷汗。
“可憐的孩子!你內傷甚重,暫時不能動,可也不要害怕,我定能使你早日痊愈。”仍是那蒼勁慈愛的聲音。
竺瑞青慢慢的習慣著!將眼睛睜了開來,發覺自己躺睡在一間十分華貴的臥室中,一張閃亮照人的銅床上,頂懸羅帳,身覆錦被,體下更是軟綿綿的,床前站著一位頎長的美髯老人,臉色紅潤,須發斑白,年紀約有六旬出頭了。
而撫摸在他臉上的那隻柔軟滑潤的手,卻原來是個少女的纖織玉手,女孩年紀與他不相上下,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中,充滿著智慧,滴溜溜的也透著刁鑽。
可是,當竺瑞青的雙眼,從女孩身側望去,卻發現小女孩身後,站著那五旬老家人馬忠!
這一見,他不禁勃然大怒,暴聲罵道:“我不要你們假仁慈,我死了也不要你們管!”
接著他又揚聲高叫道:“師父!師父!你老人家那裏去了?你當真不要青兒了嗎?這次青兒沒敢出手打人哪!師父!青兒沒有………。”
叫聲淒苦十分感人,竺瑞青雙眼中並湧出了一顆顆熱淚!
他受欺淩!被毆辱,甚至遍體鱗傷,口吐鮮血,他也不屑一哭。如今不見了五年來日夕相依的恩師,他倒忍不住痛淚洶湧,悲聲而泣。可見他師父對他雖管教嚴厲,護愛之處,也是無微不至。
美髯老人坐在床沿,輕撫著竺瑞青臉上的青腫,和藹的道:“好孩子!別哭!你師父在那裏?怎麼個模樣告訴我,我派人去替你找來好嗎?”
竺瑞青突地英目一瞪,凝注著美髯老人說道:“不必,隻請將我送出貴府,我就感激不盡,那怕我死在河裏,或是露骨荒山,都輿你們無幹。”
語氣斬釘截鐵,說得堅決萬分,顯見他對這家人已深深恨上了。
隻是,他語未落,忽覺心血狂湧,衝喉而上,一時容忍不住,“咯!咯!”的又吐了兩口鮮血,將一床錦被全都染汙了!
美髯老人微微一攏蒼眉,輕歎一聲,這孩子倔強得可怕也複可憐,遂伸手在竺瑞青身上隨意的一摸,竺瑞青隻覺腦中一陣昏眩,又複睡了過去!
美髯老人回首對那女孩道:“萍兒,你去取杯‘百花玉露’來,先將他的傷勢治療好了再說!”
那女孩應著,一摔雙辮跳躍著去了!
這“百花玉露”,乃是武林中極負盛名的內傷聖藥,任你多重內傷,一服準好,縱然傷危,命若遊絲,頂多隻須三小匙,即可痊愈,因采製需時費年,美髯老人十分珍視,輕易不肯賜人,如今一開口就叫拿“百花玉露”,顯見他對竺瑞青已生好感。
少時,女孩轉來,手中捧著一小小玉杯,杯中盛著碧綠晶瑩的液體。美髯老人接過,毫不遲疑的就送到竺瑞青的唇邊………
突然一點黑影破窗而入,來勢速加電閃,美髯老人右手執著玉杯,不敢幌動,惟恐將杯中“百花玉露”傾溢出,可惜了。倉猝間,左掌疾迅的從右肋下探出,意欲硬扣窗外暗器。
不想,一抓略遲,竟沒抓中,但聽“叮”的一聲,那暗器竟擊中玉杯,隨又“叮當”一聲,敢情美髯老人手中玉杯,竟被擊得脫手跌落地下,杯中的“百花玉露”當然也就點滴無存了。
美髯老人臉上陵然變色,這一驚誠非小可,西來諸省,遠至雲貴邊陲,以及大江南北黑白兩道,誰個不知?那個不曉?桂林城馬家大院美髯翁馬軒雲,手中一鞭一劍,早已威震武林,江湖中極負盛名。
再加他家中富有,慷慨好客,任人求他,沒個不應?想不到居然有人侵擾到馬家大院來了。這可是二三十年來所沒有的事,怎不使他大大的吃了一驚?
馬軒雲自己的能耐,自己知道,來人以一顆暗器,就將他手中玉杯擊落,雖說變生倉卒,未及有備,到底顯示出來人並非等閑之輩。
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美髯翁馬軒雲從床上霍然立起,嚴神戒備。凝注暗沉沉的窗外,道:“何方朋友?夤夜駕臨馬家大院,不知有何指教?”
窗外響起了一聲“桀桀”怪笑,道:“打傷了別人的孩子,就想以微不足道的‘百花玉露’,敷衍了事嗎?”
美髯翁馬軒雲一聽,敢情隻為了床上的孩子,心情不禁開朗大半。隻是對方居然說這“百花玉露”微不足道,顯有侮辱之意!他心想:或許他想詐些錢財也說不定。遂哈哈笑道:“尊駕原來為這孩子,何不請出一見,‘百花玉露’既是微不足道,隻要尊駕說得出,而老朽辦得到的,定當遵命就是。”
“卡傑”一聲,破窗飛入一個爛臉鼓腹老人,大笑道:“好!好!真不愧為慷慨俠義的美髯翁,這孩子要的是‘一元神丹’。”
“一元神丹”美髯翁隻聽到這四個字,立被驚駭得張口結舌,呆在當地!
“一元神丹”本是武林異人南宮先生之聖藥,能生死人而肉白骨,任何疑難絕症,無不藥到病除,對武林練功上更是大有助益,乃數百年來罕世靈藥。隻是,南宮先生隱跡將近一甲子,江湖上已絕少聽到“一元神丹”之名。
如今爛臉鼓腹老人指名要“一元神丹”,這就像旱天的焦雷,震得美髯翁癡呆無語,誠然不錯,他確有一顆,那是他上一代遺留之物,除了他一二知已得知此事外,連同他的家人,也少有知道。
他強自鎮壓了一下驚怔的心情,打一個哈哈大笑道:“‘一元神丹’,罕世靈藥,以‘百花玉露’相比當真是不足為道了,隻是數十年來江湖中已少聽聞到,老朽恐無能覓到如此珍貴妙品,尊駕若知何人擁有,老朽當盡力將它討到,縱然傾家蕩產去換取,亦在所不惜!”
爛臉鼓腹老人嘿嘿一笑道:“‘一元神丹’放眼當今寰宇之中,恐怕就隻有你………”
美髯翁紅潤的臉色微微一變,趕忙插嘴道:“隻是現不知在何處?”
爛臉鼓腹老人臉上長滿膿血爛瘡,根本看不出他的表情,但聽他又複一聲冷笑道:“除你馬家大官人外,誰還能有?若不為找你美髯翁,我也不至冒著萬險,千裏迢迢的趕來此地………”
“住口!”美髯翁再不能裝聾作啞,故作不知了,顯然的,對方是存心而來,他再不能放任對方如此咄咄逼人。
“一元神丹”寰宇之中恐怕當真隻剩下這麼一顆,他非但珍若性命,且還藏著私心,他豈肯輕易交出?但聽他道:“你究竟是什麼人?是誰告訴你我有這‘一元神丹’,如若不講明白,隻怕今夜尊駕就無法離開這馬家大院!”
爛臉鼓腹老人嘿嘿一笑道:“要我告訴你,那是一定的,隻是還沒到時候,不過想將我留下,殺人滅口,那你可是大錯特錯!”
美髯翁雙眼一睜,眼中立即射出兩道寒電般炯炯精光,在爛臉鼓腹老人身上溜來溜去,深深的打量著。
聽到對方的口氣,似對美髯翁毫不在意般。可是,美髯翁搜盡枯腸,絞盡腦汁,也想不出對方是何道路,武林中也從沒聽說過有像他這麼一號人物?………
沉思中,又聽對方道:“美髯翁,你究竟是給不給?”
美髯翁紅潤的臉上,倏然轉著,眉宇間透著層層殺氣,哼了聲道:“給又怎樣?不給又怎樣?”
爛臉鼓腹老人哈哈一聲大笑,聲震屋瓦,塵埃簌簌而落,隻聽他道:“實告訴你‘一元神丹’我們是要定了,不給也得給,給也得給,再告訴你,除了‘一元神丹’外還要借用‘一元神丹’並藏的‘鐵血旗’!”
這“鐵血旗”三字,爛臉鼓腹老人一字一句,鏗鏘吐出,沉重有力,宛如三柄千金重錘擊落下來。
美髯翁心頭,他直覺得神魂飄緲,飛升九霄,胸中一陣窒息,險險昏了過去。
當下一咬鋼牙,凝住心神,暴聲一暍,道:“好!既然是好朋友找上了,老朽先將一條老命,交給你再說!”
一語末畢,也沒見他曲膝蓄勢,人已如弩箭離弦般,撲了上去。
爛臉鼓腹老人似早已有備,但聽他哈哈一笑,身形乍閃,已然橫出尋丈,避開了美髯翁一記猛撲。
美髯翁突然一縱,旋聲起勢,雙掌箕張,左右一掠又複撲了過去。這一招名為“捕風捉影”,仍是他威震江湖絕藝中一式毒招,但見漫天掌影,是躲!是閃!俱都難逃他這一式毒招威力籠罩之下。
美髯翁一上手就施展這一招,他是想逼出對方本門的武功,先了解對方是那一路人物,再酌予處理當前局麵。
因為對方的言行,在在顯示出並非等閑人物,若不抖露他本門絕藝,勢難逃過這一記毒招。
放眼武林之中,真能躲過這一招的,也是寥寥有數的幾人!
不想,爛臉老人既不出手,又不閃躲,隻見他猛吸一口真氣,仍然靜靜的站著,生像要硬受他雙掌一擊。
美髯翁見他這般情景,竟揣測不出他玩的什麼把戲?更想不出那一門派中有這種武功?能抗他這一擊之威?
美髯翁人已縱起,要待中途刹住勢子,又顯得過於怯儒,他心中暗忖道:若然你不認識我這一招的厲害,那也是你自己找的,可怨不得我!
眼看美髯翁雙掌已夠上部位,堪堪抓到對方肩胸,突見對方銀髯圍繞的大口一張,立有一道透亮白光,從對方口中噴出,來勢如電,迅疾異常。
美髯翁霍然一驚,冷汗直冒,不知對方究是什麼武功暗器,再也不顧傷人,趕忙點足晃肩,抽身而退。
焉知這道透亮白光,來得太也快捷,眨眼已及麵門,要待閃避,又那裏還來得及,驚駭之餘,隻得抬起雙掌,封住迎麵要害,硬阻白光,他是想:隻要再得性命,即使廢了雙掌?對方也不能活著走出馬家大院?
“嘩”一聲,雙掌所觸,寒冷如冰,那裏是什麼厲害暗器,卻原來是一股水箭,這吸水箭,越過雙掌,淋了美髯翁滿臉滿頭,待他點足退身,穩住勢子時卻早已變成了落湯雞。
美髯翁嘿嘿一聲冷笑道:“我隻道你是那一派的前輩高人?原來卻是江湖末流,武林中下三濫的人物,今夜說得好便罷,如若不然,教你知道馬家大院,並不是那麼好欺的,你就準備著濺血當場!”
語音方落,突見爛臉鼓腹老人那高聳似小丘的腹部,倏然不見,平坦得如常人般,這又使他微微吃了一驚。
敢情,對方這鼓腹是偽裝的,裏麵是一肚子的水,也並不是什麼邪術,那是他即將顯露本來麵目的前奏。
如今,隻能稱他為爛臉老人了,隻聽他道:“水本涼的!先讓你清醒清醒,我要的東西,今夜你打也得給,罵也得給………”
美髯翁抹掉臉上的水哼了聲,打斷對方的話道:“癡人說夢,要遂你的心願,除非我馬軒雲閉目咽下了最後一口氣。”語氣堅決冷峻,不可更易。
爛臉老人突地雙眼一睜,炯炯如電的神光,在室中每人的臉上都掃了一下,最後落到昏睡在床上的竺瑞青身上,爛臉老人似萬不得已般,道:“既然馬大官人是如此堅決,說不得隻好領教領教威震武林的‘風雨八劍’與‘雷電七鞭’了!”
美髯翁一聽,心中又不由一怔,武林中雖知他美髯翁以一鞭一劍揚名武林,威震江湖,但真能叫得出他這兩件兵刃中,精銳絕招名的,也隻有數的幾位人物。至此,為維護他視作性命還要珍貴的‘丹’‘旗’,他再也不敢大意了,忙一聲暍叫道:“響起金鑼!取我鞭劍!”
這廂語吾未落,窗外射進一條人影叫道:“爺爺,馬家大院已如銅牆鐵壁,撒下了天羅地網,鞭劍亦已攜到!”
隨著話聲,室中燭火照耀下,已端立著一個尖嘴削腮;身形瘦長的十四五歲的錦衣少年,正是甘少爺。
錦衣少年斜肩掛著盤起的軟鞭,手執三尺龍泉寶劍,但他卻沒立即遞交美髯翁,反移步床前。
驀地驚虹一閃,忽聽錦衣少年道:“爺爺,既是這小化子想得我家什麼‘丹’‘旗’,我們就先宰了他再說!”
錦衣少年說畢,眼望美髯翁,手中碧光耀眼,宛如一泓秋水的鋒銳長劍,卻已舉起對正竺瑞青的胸前,隻要美髯翁一點頭,竺瑞青的小命,即要就此葬送。
美髯翁一聽,先是一驚,隨之臉上立即泛起嘉獎般欣慰的微笑,他既沒點頭,也沒搖頭,便掉首看了爛臉老人一眼,意思是說,錦衣少年這一著,已扣住他的咽喉要害,問他是不是還要什麼‘丹’‘旗’。
爛臉老人臉上的膿血,始終遮掩了他的表情,看不出他的喜、怒、哀、樂。就聽他朗然一笑道:“馬大官人既願以你數十年的隆譽,換取此子一命,那就請吧!”
美髯翁一怔道:“既不是我出手,又不是我指示,與我美髯翁何幹?”
爛臉老人雙眼微微一睜,顯見已有怒意,但他仍輕鬆的道:“放任晚輩,戮殺昏睡中無力抵抗的人,而不加以阻止,與慫慂有何不同?”
美髯翁一怔尚未答話,錦衣少年已搶著道:“一切仇怨,我甘茂亭一力承擔!”口中說著,一幌碧光耀眼的寶劍猛刺而下。
美髯翁距離約丈餘,將要阻止,已然不及。爛臉老人中間隔著一個美髯翁,那更是欲救無力。
錦衣少年甘茂亭這一手,當真是毒辣無比,他利用二老爭執間的疏忽,以快刀斬亂麻的手法,準備一下就將竺瑞青殺了,縱然事情鬧得不可收拾,有美髯翁替他頂缸。他年紀又小,美髯翁推托有藉詞;而他頂多不過被罵幾句,責打一頓,是最了不起的了,決不至於抵命。
至於他為何出此手段,這是由於他適在窗外,側聽到二老關於“一元神丹”與“鐵血旗”的對話。
眼看來人欲得之心的堅決,及美髯翁不惜以性命相拚護衛之強烈。顯然這兩樣東西必是武林奇實。竺瑞青一死,這兩樣寶物,豈不就是他的?
甘茂亭貪得之念一萌,他還顧什麼後果,手持碧光寶劍。對胸刺下。這要被他當真刺下,可能連床板也要戮穿,竺瑞青那能還有命在。
就在二老無力救援的千鈞一發之際,倏聽“嘭!”的一聲,緊接著一聲驚呼:“爺爺!他要殺人!”
美髯翁定睛一看,萍兒已就攔在身前,敢情,危急中是萍兒打了甘茂亭一掌,甘茂亭震退二三步遠,救了竺瑞青一條小命。
美髯翁既見事已挽住,忙喝斥道:“亭兒!不準胡!”
這時,爛臉老人早已髯發皆張,眼紅如血,頸脖間青筋暴露,但聽他暴聲如雷的厲喝道:“此子在馬家大院中,誰要動了他一毫一發,我準叫你馬家雞犬不留,片瓦無存,你既然要見識我的武功,我就把他交給你馬軒雲,我不怕你把他吃了。”說畢,回身躍出窗去。
美髯翁從甘茂亭手中取過鞭、劍,道:“亭兒!萍兒!隨我出來,馬忠,你看住這孩子,不準任何人動他!”說完,也幌身躍出窗去,甘茂亭與萍兒也跟了出去。
此時,已是四更將近,天空中月顯西斜,殘星明滅,寬大平坦的馬家大院中挺立著已清去鼓腹的爛臉老人,他長臂直垂,仰首望天,人影斜斜的托在地上,那破爛的衣褲,被颯颯秋風,吹得“拍拍”微響。
美髯翁遠遠的隻看得一眼,心中就不盡霍然一驚,這人影多麼熟眼,就像是生死之交的江湖怪俠畢宮弼,每次來到馬家大院一模一樣,殘月下昂首凝立,而且所選地位,數十年來從不更易如今這爛臉老人巧不巧的也站了這個方位,所作姿態,又是如此相像,他又怎得不大吃一驚?因為,這決不可能是偶然的吻合,不看他那爛蒼臉,若給他換上書生長衫,豈不就是江湖怪俠畢官弼那英挺雄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