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 問:「聖人生知、安行是自然的,如何有甚功夫?」先生曰:「知、行二字,即是功夫,但有淺深難易之殊耳。良知原是精精明明的。如欲孝親生知,安行的隻是依此真知落實盡孝而已,學知、利行者隻是時時省覺,務要依此真知盡孝已:至於困知、勉行者,蔽錮已深,雖要依此良知去孝,又為私欲所阻,是以不能,必須加人一己百、人十己千之功,方能依此真知以盡其孝。聖人雖是生知、安行,然其心不敢自是肯做困知、勉行的功夫。困知、勉行的卻要思量做生知、安行的事,怎生成得?」
“292” 問:「樂是心之本體,不知遇大故,於哀哭時,此樂還在否?」先生曰:「須是大哭一番了方樂,不哭便不樂矣;雖哭,此心安處是樂也;本體未嚐有動。」
“293” 問:「良知一而已,文王作彖,周公係爻,孔子讚《易》,同以各自看理不同?」先生曰:「聖人何能拘得死格,大要出於良知同,便各為說何害?且如一園竹,隻要同此忮節,便是大同:若拘定枝枝節節,都要高下大小一樣,便非造化妙手矣。汝輩隻要去培養良知:良知同,更不妨有異處。汝輩若不肯用功,連也不曾抽得,何處去論枝節?」
“294” 鄉人有父子訟獄請訴於先生,侍者欲阻之,先生聽之,言不終辭,其父子相抱慟哭而去:柴鳴治人問曰:「先生何言,致伊感悔之速?」先生曰:我言舜是世間大不孝的子,瞽是世間大慈的父。」鳴冶愕然請問。先生曰:「舜常自以為大不孝,所以能孝:瞽瞍常自以為大慈,所以下能慈:瞽瞍記得舜是我提孩長的,今何不曾豫悅我,不知自心已為後妻所移了,尚謂自家能慈,斫以愈不能慈:舜隻思父提孩我時如何愛我,今日不愛,隻是我不能盡孝,日思所以不能盡孝虛,所以愈能孝。及至瞽瞍底豫時,又不過複得此心原慈的本體。所以後世稱舜是個古今大孝的子,瞽瞍亦做成個慈父。」
“295”先生曰:「孔子有鄙夫來問,未嚐先有知識以應之,其心隻空空而已:但叩他自知的是非兩端,與之一剖決,鄙夫之心便已了然。鄙夫自知的是非,便是尥本來天則,雖聖人聰明,如何可與增減得一毫?他隻不能自信,夫子與之一剖決,便已竭盡無餘了。若夫子與鄙失言時,留得些子知識在,便是不掛竭他的良知,道體即有二了。」
“296”先生曰:「『 ,不格奸』,本注說象已進於義,不至大為奸惡。舜徵庸後, 象猶日以殺舜為事,何大奸惡如之!舜隻是自進於 ,以 薰 ,不去正地奸惡。凡文過 慝,此是惡人常態;若要指摘他是非,反去激尥惡性。舜初時致得象要殺己,亦是要象好的心太急,此就是舜之過處。經過來,乃知功夫隻在自己,不去責人,所以致得『克諧』;此是舜動心忍性、增益不能處。古人言語,俱是自家經曆過來,所以說得親切,遺之後世,曲當人情:若非自家經過,如何得他許多苦心處。」
“297” 先生曰:「古樂不作久矣:今之戲子,尚與古樂意思相近。」未達,請問。先生曰:「『韶』之九成,便是舜的一本戲子:『武』之九變,便是武王的一本戲子。聖人一生實事,俱播在樂中,所以有德者聞之,便知他盡善、盡美與盡美未盡善處。若後世作樂,隻是做些詞調,於民俗風化絕無關涉,何以化民善俗!今要民俗反樸還淳,取今之戲子,將妖淫詞調俱去了,隻取忠臣、孝子故事,使愚俗百姓人人易曉,無意中感激他良知起來,卻於風化有益;然後古樂漸次可複矣。」曰:「洪要求元聲不可得,恐於古樂亦難複。」先生曰:「你說元聲在何處求?」對曰:「古人製管侯氣,恐是求元聲之法。」先生曰:「若要去葭灰黍粒中求元聲,卻如水底撈月, 如何可得? 元聲隻在你心上求。」曰:「心如何求?」先生曰:「古人為治,先養得人心和平,然後作樂。比如在此歌詩,你的心氣和平,聽者自然悅懌興起,隻此便是元聲之始。《書》雲:『詩言誌』,誌便是樂的本:『歌永言』,歌便是作樂的本:『聲依永,律和聲』,律隻要和聲,和聲便是製律的本:何嚐求之於外?」曰:「古人製侯氣法,是意何取?」先生曰:「古人具中和之體以作樂,我的中和原與天地之氣相應,候天地之氣,協鳳凰之音,不過去驗我的氣果和否:此是成律已後事,非必待此以成律也。今要侯灰管,必須定至曰:然至日子時恐又不準,又何處取得準來?」
“298” 先生曰:「學問也要點化,但不如自家解化者,自一了百當:不然,亦點化許多不得。」
“299” 「孔子氣魄極大,凡帝王事業,無不一一理會,也隻從那心上來:譬如大樹有多少枝葉,也隻是根本上用得培養功夫,故自然能如此,非是從枝葉上用功做得根本也。學者學孔子,不在心上用功,汲汲然去學那氣魄,卻倒做了。」
“300” 「人有過, 多於過上用功,就是補甑,其流必歸於文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