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3)

直到坐在那家超貴的咖啡屋的靠窗雅座上,宣可怡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做出了給郭寶兒打電話這種事情。

看了看腕上的電子表,三點半,離約定的時間已經足足超出了三十分鍾。這當然一點也不奇怪,對於千金小姐們來說,要是準時或提早到達了,那或許才是怪事一件吧——哈,若是她真的決定假扮寶兒的話,看來還得注意這個細節:凡是約會,記得遲到半個小時以上。

拿起黑色大書包的背帶,她決定趁自己已經開始後悔,及早撤離這個是非之地。

“抱歉。”隨著一陣淡淡的玫瑰香味,一個有些氣喘的聲音在耳邊響起,“路上太堵了,我是跑過來的,但還是遲到了!”

可怡把書包放回了座位上。

她還是後悔自己竟然答應和寶兒見麵。可是,麵對如此真誠的道歉,她實在沒法做到拂袖而去。此外,留住她的還有一個微不足道的理由……她喜歡寶兒身上的香水味道。

還沒來得及阻止,可怡便聽到自己的問題已經衝口而出:“你用什麼牌子的香水?”

剛在她對麵坐下的郭寶兒一愣。

“香水?”

“我隻是覺得……”宣可怡有些尷尬地解釋,“這種香水很好聞。”——那是媽媽的玫瑰香味。

寶兒微微一笑。

“謝謝。不過我今天並沒有抹香水。這股味道,”她皺起鼻子,試圖聞出自己的氣息,“可能是我的玫瑰油麵霜帶來的吧?”

“哦。”可怡喃喃地應了一聲,覺得自己實在有些傻氣——寶兒的麵霜一定比媽媽的玫瑰雪花膏貴上幾十倍,可是,就因為這一絲絲莫名其妙的相似之處,她發現,自己竟然開始有些喜歡寶兒了。

寶兒急切地把話題轉到了這次見麵的重點。

“你打電話約我出來,是不是想要告訴我……”她的雙眸閃亮,“你同意我昨天跟你說的那件事了?”

可怡咬著嘴唇。昨晚,一整夜她都翻來覆去地睡不安穩。一開始,她以為自己是為了寶兒的提議而不安,到後來,她才發現原來她是為了那即將賺到的一萬塊而興奮得睡不著。這個事實讓她明白了——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財迷。

寶兒筆直地凝視著她。“你同意了,對嗎?不然你根本不用給我打電話,你會直接把我的號碼撕了,不是嗎?”

郭寶兒再一次地證明了她的智商高於平均分;而與此同時,可怡發現自己在寶兒身上找到了另外一項她喜歡的特質——直率。

“我很有可能會同意你的提議。”可怡斟酌著措辭,“但在此之前,我必須知道我具體的‘工作’內容,還有,你這麼做的真實目的——你花這麼多的錢,當然不會隻是為了讓你的朋友嚇一跳吧?”

“噢!”寶兒笑著揮揮手,“用一萬塊來開個玩笑,這樣的價錢我還出得起!”

可怡隻是靜靜地啜著檸檬水。

在她的凝視下,郭寶兒的笑容漸漸消失。

“好吧。”她聳聳肩,長長的睫毛垂下,掩蓋住眼中的表情,“明天,我父母就將開始他們每年的歐洲旅行。以往他們都會帶我一起去——你知道,和老爸老媽一起旅遊簡直就是世界上最無聊的事了,所以通常我都會努力找各種借口留在家裏——可是這次,他們竟然破天荒地主動提出,這個暑假,我可以留在國內。”抬起雙眼,她有些嘲諷地看向可怡,“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什麼?”

“就因為某個該死的財閥想要和我家的公司合並,所以,這些滿腦子隻有‘$’符號的生意人們想出了買一送一的辦法——”寶兒有些苦澀地笑了起來,“公司合並的同時,把兩家的子女也捆綁在一起,以確保並購案的萬無一失。”

服務生的到來打斷了她的話。

看著寶兒熟練地為她和自己各點了一杯拿鐵,可怡皺起了眉頭——雖然她偶爾也會滿腦子想的都是鈔票,可是,她還不至於為了錢,搭上自己或是親人的幸福。

“這跟你是不是留在國內又有什麼關係呢?”服務生離開後,可怡問道。

“當然有關係了。”寶兒冷冷一笑,“在這一個月內,我必須住到淩家去——也就是購買我家公司的那個集團總裁的家——讓他們看看被他們‘買下’的這個女孩是個什麼貨色。同時,趁此機會,也能夠讓淩氏集團接班人和他未來的另一半,也就是我,培養一下感情。”

可怡覺得自己的手心漸漸開始發冷。

“我明白了。”她低聲說道,“這就是你的計劃——明天住進淩家的這個郭寶兒,事實上並不是你。你之所以想要和我交換身份,其實隻是想找人替你坐這一個月的牢。”

寶兒急切地傾身過來。

“我敢打賭,淩漢利——那個淩氏集團的代總裁——和他的老婆一定都沒有看見過我本人。要是這樣的話,隻要把你好好打扮一下,他們根本不會想到你並不是真的我。再加上他們已經認定我就是他們未來的侄媳婦,所以一定會好好待你的。想一想吧,這個月對你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損失——除了住的和穿的不一樣之外,別的幾乎沒什麼改變。你可以照常去學校上課,寫論文,看你愛看的書……”她仔細地打量可怡,“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是那種愛讀書的人吧?”

她的“書呆子”形象就這麼典型嗎?可怡扶了扶黑框眼鏡——連“水晶指甲小姐”都能一眼就看出她的這個嗜好。想到指甲,可怡瞄了眼寶兒的手指。很好,才不過一天的工夫,她的指甲就已經從“法式水晶”換成了藍白水鑽鑲拚的“英倫風情”。

“再這麼說下去,‘監牢’簡直就快成為‘天堂’了。”可怡有些嘲諷地說道,“你付我那麼高的薪水,不會隻是讓我去享受的吧?”

寶兒向後靠在椅背上,讓服務生在她倆麵前放上香氣四溢的咖啡。

“在這一個月裏,我希望你能幫我搞定一件事。”服務生走開後,她低聲說道。端起漂亮的陶製咖啡杯,她的雙眸堅定地看向可怡,“我要你想辦法讓這門婚事黃掉。這次並購看來對我家意義重大,所以,不能由我們來提出拒絕——反對訂婚的那個人,必須是淩恩宇。”

這出鬧劇裏有太多她不喜歡的東西了。

皺著眉攪拌手中的咖啡,宣可怡一一細數著她不喜歡的那些複雜成分:商戰、陰謀、假冒、偽裝……而現在,又加上了一個“淩恩宇”。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她一定在哪裏聽到過。

“我知道你現在一定很疑惑,因為這樣的事情我完全不必找人代替,自己也能做到。”寶兒的聲音還在繼續,“可是,我真的不太相信我的脾氣。我不夠冷靜,克製力不強,又不像你那麼聰明,如果我住到淩家去,一定會被淩恩宇那個白癡惹得失去控製。要是因此得罪了淩氏,我老爸的生意一定會變得很慘。”

淩氏。

“這個淩氏……”可怡慢慢開口說道,“跟昨天我去麵試的那個淩耀百貨公司有什麼關係?”

“‘淩耀’屬於淩氏集團。淩家就是從淩耀百貨公司開始起步的。”

“還有你剛才說的那個淩恩宇,”可怡喝了一口咖啡,“為什麼我總覺得這個名字很熟?”

郭寶兒猶豫了一下。

“你應該見過他,因為,”她歎了口氣,“他昨天曾經麵試過你。”

麵試?

難道他是……

“行銷策劃部的那個總監?”可怡張大了眼睛,“你爸媽竟然要你和他在一起?”

難怪寶兒一副無路可逃的困獸模樣——可怡開始有些同情她了——任何心智正常的女生都不會願意跟那種家夥扯上關係的。

“很可笑是不是?”寶兒聳聳肩試著做出無所謂的樣子,卻掩飾不住眼底閃過的一抹無奈和憤怒,“我父母根本不知道這個淩恩宇的為人,卻居然一口答應了淩家的條件。”

——更可笑的是,她還曾經為自己有深愛她的老爸老媽而自豪,直到現在她才發現……她父母所謂的“愛”,原來也不過如此。

可怡不再說話了。

即使實際理智如她,在為房租和學費而絞盡腦汁的日子裏,也曾偶爾放任自己幻想一下,若是出生在富貴之家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該有多好。現在看來,想象永遠比現實美好——即使已經足夠有錢,即使早已生活在富裕的環境中,人還是會有煩惱:怎樣才能更有錢,怎樣才能更成功,怎樣才能把生意做得更大……貪心,讓人類的欲望永無止盡。

不知道為什麼,看向對麵一臉倔強的寶兒,可怡忽然有種即使沒有酬勞也願意幫她擺脫困境的衝動。

“再問你一個問題。”她知道寶兒現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在冒牌貨登場的同時,真正的郭寶兒打算住到哪裏去呢?”

寶兒放鬆了下來。

“這麼說,你答應我了?”

可怡並沒有回答她。

“你還是住在自己的家裏嗎?”

“開玩笑!”寶兒笑了起來,“我怎麼可能住自己家裏,管家一定會打小報告的啦!就像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樣——我們是交換角色耶!所以,我要住到你家去。”

“……我家?”

這個“水晶指甲小姐”在開什麼國際玩笑?她該不會是真的想住到她那個簡陋的家裏,睡她那張窄小的木板床,用那雙剛做好指甲的手為她的老爸老哥洗衣做飯吧?

“既然你能住,我相信我也能住得慣。”寶兒的臉上又浮現出了招牌的倔強表情,“放心,我會付食宿費的!”

既然有人願意花錢過苦日子,她又何樂而不為呢?宣可怡的眼前再度閃耀出‘¥’的符號。

“既然你說起食宿費,那我就不客氣了。一個月800你看怎麼樣?”

“可以。這是不是代表你明天願意頂替我住到淩家去了?”

“是。”可怡深吸一口氣,試著不去理睬那種簽了賣身契的感覺,“不過我有個條件,在我住過去之前,你必須預付一半的酬勞。”

郭寶兒笑了起來。她從手袋中拿出一張支票放在桌上。

“為什麼我早有預感你會這麼說?”

……

強力電吹風的聲音嘈雜而又頑固地貫穿在整場談話中。

“你的老爸是……”

嗡嗡嗡……

“郭靖邦,靖邦運輸物流有限公司的董事長。”

嗡嗡……

“你的老媽?”

嗡嗡嗡……

“黃韻容,社交名媛兼癌症慈善基金會的副會長。”

嗡……

“你目前的職業?”

嗡……嗚嗡嗡……

“雲際大學女子學院三年級生,此外,我還在師範學院修心理學的學分……”

“錯!我哪有在師範學院讀過書!拜托你認真一點好不好?”

嗚嗡……嗚嗡……

宣可怡在撲麵而來的熱風中勉強抬起頭,沒有戴近視眼鏡的雙眼微微眯起,直視著始終站在她身邊的郭寶兒。

“既然我決定接下你的‘工作’,當然就會去認真地完成它。”她簡單地說道,“但是有一點我必須說在前麵:我不會為了任何事放棄我的學業——所以,明天出現在淩家的‘郭寶兒’會是個同時修了家政和心理學兩個學位的好學生。”

寶兒嫌惡地皺起了鼻子。“雙學位?天哪,我已經可以想象得出淩漢利看到這麼個求知若渴的侄子媳婦時,會有多驚喜了。”

“與此同時,”可怡淡淡補充道,“我也可以想見,他那個白癡侄子看到我的時候,會有多‘驚嚇’了。”

——當花花公子遇上學究氣十足的老古板時,會是怎樣的一個場景?

當腦海中出現那幅想象中的畫麵時,寶兒的臉上緩緩揚起一朵微笑。

“我怎麼就沒想到呢?一臉嚴肅的書呆子絕對會把淩恩宇那家夥逼瘋的!”她笑著向可怡眨了眨眼,“我有說過你很聰明嗎?”

“沒有。”可怡試著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搖頭,卻還是忍不住和寶兒一起笑了起來。

如同銀鈴般清脆的笑聲中,某種同樣的感受在這兩個女孩心中緩緩流過——在家庭環境、出身和性格都截然不同的她們之間……有沒有成為朋友的可能?

吹風機的聲音在這一刻停了下來。

“好了!”這家會員製美容沙龍的首席造型師終於放下了沉重的電吹風,纖細而又有些女性化傾向的他誇張地歎了口氣,“現在的你隻有兩個字能夠形容,那就是——完美。”

他說的……是她嗎?

可怡眯起眼,忐忑不安地望向化妝鏡。由於沒戴眼鏡,從鏡子中她隻能看到一個模糊不清的身影。

轉過頭,她試著從寶兒的表情中尋找答案。

寶兒仔細地凝視了她片刻,揚起眉,欲言又止。“你還是自己戴上眼鏡看吧。”

可怡下意識地在化妝台上摸索自己的黑框眼鏡,卻隻摸到了一個扁扁的小塑料盒。

“這是什麼?”

造型師高傲地挑起了精心修飾過的眉毛。“我絕對不會允許任何醜陋的東西影響我的造型藝術。所以,你那副土到白堊紀的眼鏡已經被我扔了。從今天開始,你必須給我戴上隱形眼鏡。”

對自己新形象的好奇一下子被拋到了九霄雲外。

“扔了?”

可怡又驚又怒地瞪大雙眼——那副黑框眼鏡她從初中三年級的時候就開始戴著了,鏡架再怎麼變形,鏡片再怎麼磨損,她都不曾舍得把它換掉。可是現在,就因為某個男不男女不女的家夥覺得礙眼,她的寶貝眼鏡就這麼被棄如敝屣了?

“這是我的東西,沒有經過我的允許,你怎麼敢隨便亂扔他人的私人財產?你的父母和老師就是這麼教育你的嗎?”即使處於半瞎狀態,她還是精確地對準了說教對象,開始憤怒的長篇大論,“我的眼鏡雖然不值什麼錢,但它已經陪了我好幾年了!對我來說,它的紀念價值遠遠高於實用價值,這種感情你懂嗎?你了解嗎?你憑什麼就能把我的東西隨隨便便地就這麼扔掉了呢?……”

造型師優雅蒼白的臉色開始泛出憤怒的紅暈。與此同時,諾大的沙龍安靜了下來。幾位正在用著吹風機的美發師也陸續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目光好奇而又頗覺有趣地投向這邊。

要是她再不做些什麼——寶兒當機立斷地一把抓起桌上的隱形眼鏡盒——隻怕整座沙龍會被這個姓宣的女人的口水淹沒,至於那位她好不容易才能約到的首席造型師,大概這輩子都會把她列在拒絕往來客戶的黑名單上了。

以她和可怡相處一天半的短暫經驗來看,想要堵住滔滔不絕的宣氏說教,唯一的辦法似乎隻有轉移她的注意力了。

宣可怡擲地有聲的清脆聲音仍在繼續。

“……你知不知道,有很多東西都比外表重要。例如學識,例如感情,例如……啊!”她一聲驚叫,扭頭躲開寶兒戳到她眼睛上的手指,“你要幹嗎?”

“幫你戴隱形眼鏡。”寶兒冷靜地說道,“你不覺得看得清楚些,罵人才能罵得更爽嗎?”

可怡終於決定中場休息一會兒。

她憤憤地接過眼鏡盒,不太熟練地對著鏡子戴上那兩片透明的小薄片——她曾經嚐試過商店促銷時派送的日拋型隱形眼鏡,雖然不得不承認隱形眼鏡的確方便又好看很多,可是,必須定時更換鏡片的昂貴代價還是讓她望而卻步。

待到眼前的世界恢複清晰,可怡剛想重拾話題繼續方才的說教時,寶兒適時地把她的腦袋扭向了正前方的化妝鏡。

“你不是好奇自己變成什麼樣了嗎?”她迅速說道,“看看鏡子中的那兩個人——你還分得出誰是誰嗎?”

可怡惱火又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鏡子,隨即再度憤怒地看向化妝師。“我要我的眼……”她的聲音嘎然而止。目光小心翼翼地轉回剛剛驚鴻一瞥的化妝鏡,下一刻,她的寶貝黑框眼鏡就被忘得一幹二淨。

要不是一分鍾前才剛戴上隱形眼鏡,宣可怡一定會認為自己的眼睛已經散光到無可救藥地出現疊影的程度——眼前的鏡子中,並肩而站的,分明是兩個郭寶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