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虹笑著說:“麗麗,你不必這樣討好我,我其實是真心喜歡你的,你明白嗎?”
舒麗的一口菜差點噎在喉嚨裏,她點了點頭。
“前幾年有一首歌,好像叫做……對,就是《遲到》那一首,歌詞的意思說,我沒有得到你的愛,因為有一個人比我先到。是這樣吧?可是,以前是你比我先到,後來呐,我又比你先到了,我們互相都遲到了一回,所以,事情就變得複雜起來。這些天,你每天都來給周由當模特,我知道你累。現在眼看就快畫完了,今天時間還早,我隻想問問你,往後的日子,咱們三個人怎麼個相處法,大家都會輕鬆些呢?你難道真的願意靠那一點點舊情,生活一輩子麼?”
舒麗想,水虹果然是先發製人了。今天她可不想再讓水虹占了上風。
“水虹,我對你說實話吧,誰不想得到全部的愛呢?”舒麗坦然說。“我當然想和你競爭,甚至把你擠跑。但咱倆的實力和資本相差太懸殊了。要是盲目投入,弄不好我原來的一點市場占有率都得丟光。可是,讓我再去開發一個沒有競爭對手的新項目,我偏偏又不感興趣。你一定同意我的看法,嫁一個自己不愛的男人,真不如不嫁。一個經濟獨立的女人,又不需要靠男人的錢包生活,何必急著嫁人呢?像我這樣的脾氣,嫁了也得離婚,還得分給人家一小半財產呢。所以我其實隻有一條路可走,就是兼有情人身份的單身女人……”
水虹說:“可是據我知道,一般的單身,無論是男還是女,都可以同時擁有好幾個情人。”
“那當然。”舒麗滿不在乎地說。“可是我不行,我要是當不成我愛的那個人的情人,我這個單身貴族可就真的成了單身貴族了。性是不缺,但是愛就一點都沒有了。所以我想來想去,還是索性明著掙一點兒愛吧。”
水虹笑著問她:“怎麼掙?”
“打工啊。幫他去做所有我能做的一切,炒畫評畫賣畫,賣一個最好的價錢,我會以事實證明我真的愛他,直到他完全離不開我為止。”舒麗從砂鍋裏把一隻清燉雞翅掰下來,咬了一大口。
“你太想當然了。”水虹繼續微笑著逼視著舒麗。“如果我們根本不需要這些錢呢?再說,我也可以慢慢學著當經紀人的,一個優秀的畫家畢竟不是靠經紀人,而是靠畫的本身……”
“你當經紀人?”舒麗哈哈大笑起來。“那你得學到猴年馬月……”
周由認真地插話說:“水虹你可別打那個主意,那不是你幹的活。”他看看水虹,又看看舒麗,把砂鍋裏的另一隻雞翅掰下來,放在了水虹碗裏。
水虹說:“舒麗,那你有沒有想過,其實最簡單的一個辦法,我可以不讓周由和你來往,你就什麼也掙不著了。”
舒麗擺擺手說:“水虹,你不會那麼做的,你才不會呢,要不然你也不會請我來當模特了。你知道我愛著周由,他呢,也不能說一點兒不愛我吧,像你這樣有知識有教養的女性,難道會不懂得,一個人的感情是屬於自己的,那是周由的權利和自由,法律能約束婚姻,但不能約束情愛,正因為你太明白這個了,所以你才想讓我的感情自生自滅,你好狡猾啊水虹,我心裏明鏡似的呢。”
水虹笑而不答。
周由說:“怎麼都不動筷子?吃啊吃啊,越說越複雜,我都快聽不懂了。”
“怎麼聽不懂?”舒麗叫道。“我給你打個比方吧,喏,你呐,就像這隻清燉全雞,妻子和情人,就是雞的兩隻翅膀,互相補充,假如缺了一側,它就會拐著瘸著,身子再不能繼續保持平衡。你那天說,隻有婚姻需要補充的人,才會需要情人。可是你怎麼知道自己不需要補充呢?每個人的身體裏缺少微量元素,不是補鋅就是補碘還要補硒,反正補一補是沒有壞處的,拒絕感情的人,就是諱疾忌醫……”
水虹不禁被她的這一番奇談怪論引得樂出了聲。
“麗麗,你胡說些什麼呀,要是一個人再多幾個情人,那他就渾身長滿了翅膀,成了怪物啦!”
舒麗自己也笑了起來。“我這是隨便說的,不算不算。但我的意思是說,你雖然有這種力量不讓周由愛我,但你沒有權利剝奪我愛周由。生活中,實際上從來也沒有多餘的情人……”
“不,應該說,也許對於一方是多餘,而對於另一方,卻是全部的精神支柱了。”水虹麵帶笑容,卻是針鋒相對。
舒麗側臉看看周由說:“噯,不要太敏感啊,情人和妾可不一樣,從前的妾和現代的妾,都要靠男人養活,而情人,在經濟上完全是獨立的嘛。”
水虹放下了筷子,怔了一會兒。她忽然覺得舒麗提出了一個很重要的看法,水虹顧不得再和舒麗爭辯,讚歎說:
“哎,你這個想法倒有點道理。以前人們總是認為,容忍情人豈不是和納妾一樣,倒回封建時代了麼?其實,西方的情人文化和中國傳統的妾文化,恰恰有一個本質的區別,情人在經濟上感情上,仍然是自由獨立的;而妾,卻不得不依附於男性的供養,是主仆關係,隻有義務沒有權利,不是相愛而是侍奉……”
“我說嘛。”舒麗得意地晃著頭說。“情人是沒法解雇的,就算強行中止情人關係,愛情依然存在。”
周由在一邊苦笑著說:“看來你們倆倒成了統一戰線了。人說中國如今是陰盛陽衰,我看一點不錯。今天的話題明明我是中心,結果我反倒成了被你們切割瓜分的清燉全雞了。誰允許你們切割我的?你們都有權利,那我的權利呢?本來我應該擁有分配權,刀子卻被你們兩個搶去了,這怎麼得了?”
“除非我和水虹成了同性戀,你才有機會切割我們呢。”舒麗俏皮地說。
“現在還沒到你執行權利的時候呢。”水虹對周由說。“我隻不過是在讓麗麗進行嚴格的論文答辯,最後再來仲裁我是否應當分權。”
“我真弄不明白,如今我們男人的命運,好像完全操縱在女人手裏了……”周由歎道。
“那是因為以前你們已經習慣於操縱了。”水虹說。
“你會慢慢喜歡被女人操縱的,交替進行,互相就扯平啦。”舒麗話裏有話地說。
“我倒要讓你們看看,到底是誰操縱誰!”周由把那條雞腿狠狠地掰下來。
三個人笑成了一團。“哎,麗麗,我很欣賞你這幾年的行為,要不是我,你的計劃本來是能夠實現的。老天對你真是不太公平了。但是這一切都太晚了……”水虹說。
舒麗在那天回家的路上,心情很好。她覺得水虹已經向自己作出了明顯的讓步。她的有關情人的“理論”已經打動了水虹,剩下的就是從行動上征服周由了。隻要水虹的防線有一角漏洞,周由就將潰不成軍。
正是傍晚時分,街上車流如潮。黃的“麵的”、紅的夏利、貼滿廣告的大巴士、髒兮兮的小公共車,互相擠撞著、蠕動著,運送著城市的精華和垃圾。舒麗斜靠在出租汽車的前排座上,微眯著眼,悠悠點燃了一支“沙龍”,望著被紅燈突然阻截的車龍,嘴邊掠過一絲從容的笑意。綠燈重又亮起,出租車靠右邊急速拐彎,駛上了前方高大寬敞的立交橋。長虹般的橋身從令人窒息的鬧市上空跨越,一旦進入三環路,一路上就將再也沒有一個紅燈能耽擱她的行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