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這是老吳出國探親時給我買的,裏麵裝著一種特殊的藥水,又嗆又辣,遇到麻煩時,對準那人的臉噴一下,他會在二十分鍾之內什麼也看不見。”
周由接過瓶子仔細看了看,小巧玲瓏的很實用。他說:“老吳真是個好丈夫,處處都想著你。不過這東西,你真的用上過沒有呢?”
“用上過。幸虧有它,要不然,我根本就不會同你坐在這裏了。”
水虹講起了自己最危險的一次經曆,依然餘悸未消。她說前幾年有一天晚上出去看戲,老吳在醫院搶救危急病人,不能陪她,讓她散戲後自己打的回家。但散場人多,等了半天也沒有出租汽車。她怕時間太晚,就擠上了公共汽車。下了車,離家還有一段路。走著走著,周圍就沒有人了。剛進小巷,後麵跟上來一個人,她回頭看了一眼,那人離她還有十幾米遠,但等她再次回頭時,那人已站在她的背後了。他從後麵一把抱住了她,並用一把匕首的刀背勒住了她的脖子。脖子上涼颼颼的,真是嚇死人了。那人低聲說:不準喊,跟我走!她的手已握住了瓶子,但身子被他抱住,有勁也用不上,隻好乖乖跟他走。路上一個人也沒有,他用一隻手攥住她的胳膊,另一隻手拿刀頂著她的腰部,逼她走到了一個拐角,那裏沒有路燈,牆邊停著一輛中型封閉式冷藏車。他打開後門,把她推上車,然後自己爬了進來。猛然把她的手扭到身後,綁了起來,又在她嘴裏塞上了毛巾。那家夥力氣很大,把她的手綁得好緊好痛。做完這些後他就跳下了車,鑽進駕駛室,把車開走了。車廂裏空空的,有一股凍豬肉的氣味,她絕望地想,他一定是要在車廂裏屠宰她了。四周黑咕隆咚的,像是落入了深淵和海底。她後來看見周由那幅《紅、白、黑》組畫的黑色畫麵時,就想起那次在冷藏車裏的遭遇。那種黑暗真是像地獄一樣恐怖。
車子顛簸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停下了。隻聽見那家夥關了駕駛室的門,又爬進了車裏。他得意地對她說,這裏已是郊區,連個鬼都沒有,勿識相的話就殺了倷。他關上後車門,在她身上亂摸亂抓。她一動也不敢動,心想今天也許真是完了。過了一會兒,他看她不動,便給她鬆了綁,拿掉了毛巾,就來扯她的衣服。車裏太黑,他怎麼也找不著脫衣的門道。她的手雖然自由了,但手指麻木,試著掏瓶子,手顫抖著怎麼也掏不出來。車裏又那麼黑,萬一對不準他的臉,那就隻有由他宰割了。
“你得想辦法,看來這瓶子也不是萬能的嘛。”周由聽得氣都透不過來了。
水虹拍拍他的手背說:“別擔心。我對他說,你看,到了這步,我也跑不掉了,你能不能點個打火機,看清楚點,大家都方便。但他一點都不上當,用刀子當當敲著車廂板威脅說,你再不脫我就用刀子替你脫了。我隻好慢慢地脫下了毛衣,黑暗中我感覺他也在脫著衣服,謝天謝地這時我發現手指能動了,便把那瓶蓋悄悄打開,握在手裏。另一隻手假裝親熱去摸他的身體,他撲過來解我的腰帶,把刀子放在了一邊。這時我什麼都不顧了,對準了他的臉,狠狠按了幾下,噗噗噴出去小半瓶藥水。隻聽見他大叫一聲,鬆開了我,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一邊痛得連聲大叫:我的眼睛瞎了瞎了,是不是硫酸?我摸到了那把刀,對他說:就是硫酸,你再不開門,我噴死你。他一邊喊饒命,一邊摸索著打開了車門,我抓起毛衣跳下冷藏車,就拚命地往公路上跑。後來總算看到前麵有車燈,攔了幾次才攔住一輛卡車,我求司機去幫我抓壞人,但司機不敢。過了一會兒,我看見遠處樹林邊上亮起了車燈,那家夥把冷藏車開跑了。那種藥隻有二十分鍾左右藥力……”
“後來呢?”
“後來那司機把我順路送回了家,他還勸我別去報警,說逃出來就算命大了。老吳到淩晨才到家,一聽就氣瘋了,一大早就到派出所去報了警。可是這案子到現在也沒有破,老吳一再去問,人家說,本市的冷藏車都有那天晚上不在現場的證據,還怪我不記車牌號,就這樣不了了之了。從此以後,老吳再也不許我晚上一個人出門了……”
“媽的!”周由氣得脫口而出,忿忿罵道。“臨逃走前,你應該把車後門關上,然後打開製冷開關,把他凍成白條肉。”
水虹說:“有時我覺得自己真像是個下過地獄的女人,那車裏實在太黑了,自從那次事情以後我就有恐黑症,你的那幅黑畫我就不敢看,更不敢掛起來,我一想到你畫上表現的那種黑暗,真覺得無愛的生活就像麵臨死亡……”
“那我以後再也不用黑顏色了。”周由說。“讓黑顏色和我以前的日子一起死亡吧,紅黃藍三原色,再也不調製黑色……”
“不。”水虹在他的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說:“有了你以後,現在我覺得任何顏色都是美麗的,尤其是黑夜,更加讓人迷戀……”
白天不知不覺過去,黑夜重又來臨。如今黑夜是專屬於他們的溫柔之鄉。那兒有詩意的夢幻和無邊的希望。絢麗的絲綢變成了燦爛的畫布,情愛是取之不盡的顏料,塗抹著未來的色彩,那畫麵便如美玉一般閃爍著柔潤的光澤。
蒙矓的睡意中,周由突然喃喃問道:
“水虹,如果我們在一起,那你以後的工作怎麼辦啊?”
水虹在黑暗中傳來的聲音卻異常清醒。她說:“其實我挺喜歡自己現在的工作的。大學教師雖然工資不高,但有許多歸自己支配的時間,可以專心研究自己感興趣的東西,所以前幾年那麼多人下海,我還是在岸上站著不動。白老板一直想說服我到他的公司去,說他就缺我這樣的助手。但我曉得自己的毛病,商戰頂忌諱像我這麼想入非非、不切實際的人了。如果不是遇到你……”
周由頓時來了精神,他翻身坐起來說:“嗨,掙錢的事,由我來幹,我頂多當幾年藝術打工仔,豁出來花兩三年時間,多賣點畫,給你買一套安全寬敞的大房子,讓你過得比在蘇州還舒服……”
“你說什麼?”水虹打斷他,驚訝地問:“那你不搞藝術啦?以前你不是說,你是不會去畫商品畫的,怎麼一下子想法就變了?”
周由垂下頭,訕訕解釋說,如果水虹真的為了他而放棄蘇州舒適的生活到北京來,那麼為了她今後的生活,他什麼都願意去幹。真正的愛可以在一天之內徹底改變一個人。就這麼簡單。
水虹伸出手摁亮了床頭的小燈,迷離的光暈下,她的臉微微有些發紅。
她對周由說:“可是我也想好了,我打算把原來的工作辭了,來當你的人體模特。隻給你一個人當。你不知道,這麼多年來,我太壓抑了,在中國不僅有人才的壓抑、智慧的壓抑、精神的壓抑、性的壓抑,還有美的壓抑。我的美把我變成了一個囚徒,不敢出門、不敢拋頭露麵、不敢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從小就生活在監獄裏,遊蕩在自己的精神空間。我擁有美卻喪失了自由,我一直想衝出牢獄,但我像那些未能免俗的女人一樣,常常把美和愛看得比自由和生命更重要。”
她用一根手指按住周由的嘴唇,徑自說下去:“在遇見你之前,我曾很多次幻想嫁給一個大畫家,我要讓他畫我,我雖然關在房子裏,但東方的人體美卻可以代替我飛出去,甚至漂洋過海,天馬行空,讓畫來補償我幽禁的生活和壓抑。有一年夏天,老吳帶我去一位朋友的別墅度假,花園裏有一個小小的遊泳池,我偶然遊了一次泳,卻被隔壁一位專搞人體攝影的藝術家發現了,他找到朋友,希望說服我幫他完成一本人體攝影集。還拿了他的一些作品來給我和老吳看。他的攝影技巧和構思都不錯,效果也很現代,但他感歎說那些女模特俗豔輕浮沒有氣質,作品也就缺少靈氣了。當時我很猶豫,我知道如果搞一本高檔次的藝術人體攝影圖冊,會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但我最後還是拒絕了,因為我不了解他。我摸不透他是為了錢還是為了藝術。再說,那個人也缺乏個人魅力,我可不願意讓一個我不愛的人,在陽光下擺弄我的身體。就這樣,我的幻想又落空了……不過,現在好了,你出現了,你自投羅網、闖進了我的幻想天地,你愛我懂我欣賞我,也最有把握畫好我,我就當你的模特,天天和你在一起,我還打算從藝術史研究轉到美術上來,這樣我可以一邊當著人體模特,有空就寫我的專著,兩不耽誤,怎麼樣,我想大概不會再有另一種職業和事業,更能讓我滿意的了……”
周由一下掀開被子跳下床,光著腳把水虹抱起來,往空中拋去,一起大笑著跌倒在床上。周由把水虹壓在自己身子底下,用鼻尖蹭著她的鼻尖,悶得兩個人都喘不過氣。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這樣一個幻想成真的狂喜,嗓音都哽咽了。
好一會兒,周由才氣喘籲籲地說:“水虹,你真是個鬼精靈,你總是讓我乖乖跟著你走。你這個小壞蛋,我原來還想懇求你讓我畫你呐,我從來都沒敢想讓你當我的人體模特,你真把我的心思看透了。在西方,人體模特是個高尚的職業,法國英國意大利的一些美術大展開幕時,女人體模特都身著節日盛裝,光彩照人,同畫家一起歡迎來賓,那些賓客也總是先向模特獻花致意。西方美術界早就公認,優秀的人體藝術作品是模特和畫家共同創造的。有的畫家也總是把榮譽首先歸於模特,是她們的美給了畫家激情和靈感。親愛的,我們兩個人能這樣合作的話,那這輩子真是太幸福了……我都快要樂暈了,我真不知怎麼愛你才好……”
“你給了我那麼多驚奇,我也得用驚奇來回報你呀。”水虹也抱緊了他。
他們相擁在床上打滾,兩人有那麼多話要說,這一夜,大概又睡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