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 幾個斜陽了今昔(1 / 3)

夜來風雨如晦,更鼓綿長而清冷,柳歡宴躺在‘床’上,望著窗戶中透進來的‘潮’濕的清光,遲遲未眠,心裏沒來湧動一種沒來由的不祥預感。倘若俟皇帝進京,擺平了趙皇後,那麼從此以後皇帝的江山真可謂鐵桶也似,再也無人可以搖撼。到現在柳歡宴完全相信雲羅是和趙皇後串謀,兩人裏應外合,共同設下圈套。否則單憑雲羅,無人也無力,縱有智謀千條亦難奈皇帝何;單憑趙皇後,師出無名,雖掌兵權亦複何用?――更何況,皇帝現在也至少占有天下一半兵馬。

隻是,雲羅報仇的心思很簡單也很明確,她不過是要為自己討還一個公道,趙皇後又是為了什麼?後族勢力一向都是最強的,曆代後族的結果也一向都是最糟的,難道說,那個‘女’子竟有如此冷睿的殺伐決斷,皇後名份、權傾天下都不足以使她滿足現狀?

他扶枕輕輕歎息一聲,算計人心,誰有他透徹深入?可是即便是他,也漸漸感到力不從心,人的心,太深,太廣,太複雜,而他,是已經太累了吧?幾乎不願意再去籌謀了。

外麵火光忽起,呼喝聲、腳步聲夾雜在風雨之中異常緊張而淩‘亂’,來回地奔跑著。這些聲音起自於他隔壁的院落,也就是皇帝歇息的地方。柳歡宴很快聽見了皇帝威嚴而壓抑著惱火的語音,但是並不能聽清在講些什麼。

喧雜吵鬧並未持續很久,卻是很快靜止下來,之後不久,幾騎快馬潑蹄濺雨,沉沉沒入遠處。柳歡宴雙眉微擰,幾乎可以立刻斷定,快馬之中,有一騎上麵,載著皇帝。

皇帝竟然出去了,半夜三更,不帶多少人就出去了。有誰能夠令他如此?不問可知是雲羅,隻有雲羅。

柳歡宴在枕上搖了搖頭,如果不拿著自己的主觀來看皇帝,皇帝其實算是一個雄才大略、有著真正本事的有為皇帝,然而情之一字,竟至‘迷’目,雲羅有些手段,有些計謀,有些心思,掩藏得並不是很好,倘若那個人不是雲羅,而是趙皇後,或者其他他的枕邊人,皇帝不可能不發現的。但是他一次次為她而動,兩人互嘔之時,他每退一步,都預示著皇帝失敗了一步。

人真的是不能有感情,便如他,有了感情,才有一次次心軟,如師兄,有了感情,一次主動行事便葬送了定王。

想到定王,心口深深地一揪。仿佛那也不是痛,而是一種說不出的遺憾。定王失蹤以後,他想盡辦法去找他的下落,也曾命人在西昌刺探消息,幾乎能確定應該是無人將定王帶到西昌。也許定王早就死了,而他隻是癡心妄想期待奇跡而已。

他緩慢地轉了個身,‘腿’斷之日,奔勞多日,始終不曾好好歇息,這傷‘腿’自然是怎麼也好不了。‘陰’雨天,微微酸痛,他伸手在膝蓋處自行‘揉’搓,心下突然大大一怔:會不會,任何深奧的圈套都用不著,隻需要一條、隻需要一條――

他不曾想完,便見房‘門’悄沒聲息地打開。

進來的,居然是小林子。

小林子作為皇帝的近身太監,一向是皇帝到哪裏,他到哪裏,根本沒有理由,皇帝冒雨而出,他卻還留在臨時駐紮的官衙內。

小林子氣質與往常迥異,素日他雖是個皇帝身邊的紅人,可總是唯唯諾諾,小心翼翼,卑躬屈膝,難免不使人有輕視之感。他師傅臨止清和謙禮,身份雖微決計無人看輕,可是他恰恰一向給人相反的感覺,仿佛再受到多少重視都是一根成不了材的朽木。

朽木,神奇地遇‘春’發青了。

在他身後,隱約有十幾條人影在‘門’口、窗口,每一個柳歡宴可以想得到的角落裏晃動。

柳歡宴心裏沉下去,臉上依然保持微笑:“我沒有想到,小林公公,你才是埋得最深的那顆釘子。”

小林子莞爾一笑,笑容奪目:“能騙倒驚才絕‘豔’的柳丞相,咱家可真是榮幸。”

“我隻猜到,往日皇上放在臨止身邊的眼線必定是你,所以臨止一言一行都瞞不了皇上。但是,我不曾想到,你何時歸到別人帳下?”

小林子尖聲道:“不是幾時,小林子從一開始就來自北邊,柳丞相大約僅知咱家是個孤兒罷?”

柳歡宴不說話,也不再說話,靜靜地看著小林子自懷中取出的一件物事。房裏晦暗,他看不清那是什麼,隻是那一抹秀麗的粉‘色’,已讓他猜到了那件東西:雲羅拿去的鞋子。

小林子尖聲而慢悠悠地道:“皇上聖旨:經查,柳歡顏顛倒‘陰’陽,禍‘亂’乾坤,本應處斬,以彰國法。念在君臣一場,即日起,沒入後宮,充為***!”

柳歡宴咬住嘴‘唇’,臉上變得沒一絲血‘色’,果然,最後一著,是他在最後一刻才猜到,根本不是什麼智謀,不是什麼妙計,不過就是最濫最‘陰’的一招,但也最狠。――撕開她‘女’扮男裝的真麵目,廣而傳於天下,從此以後,世上再無有柳歡宴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