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是否願意留下(下)(2 / 2)

如果不,該怎樣離開這個身體?難道要……再死一次?他可以麼?就這樣輕易地說“不”?哪怕是針對這段強加在他身上的生命,偷來的光陰?

他應該怎樣選擇?留下,或者離開……?

區小涼的思索,不時被身邊來去的人打斷,讓他理不出個所以然。有一個模糊的疑問漸漸在他腦中浮現,攪亂了他原本就混亂的思緒。

濁重體味的男人,刨花水香粉味兒的女人,油煙氣送藥的孩子,草藥腳氣的胡大夫,相幹不相幹的各種角色,在這間房裏出出進進了幾次,最終都走了後,那個理應最早得到消息的夫人,卻依然沒有出現。

從稱呼上判斷,她和小鬼應該是母子關係,沒道理落在其他人後麵。難道……是晚娘?區小涼納悶之餘,妄加猜測,順帶為小鬼掬一把同情淚。

安靜下來的室內,隻剩下兩三個仆人守著他。區小涼偷偷鬆口氣,內心繼續激烈掙紮。

這種半截子生命,他實在沒有興趣接受。可是不接受該怎麼辦呢?指望這具性能優良的身體自動咽氣,看來不大現實,那麼就隻有……。

問題出現了,他是個環保主義者,殺人這種事是他想都不願意想的,何況還是殺自己寄居的身體?難,難啊!

區小涼悲歎,鼻中忽然捕捉到一絲香氣。

清新淡雅的梅香混合著檀香,沁人心脾,正從門外慢慢彌漫進來。這種氣息他很熟悉。曾經有好幾年,他都是伴著這種香氣在求學。

他的心裏忽地恍惚,那樣的青蔥歲月,似乎連陽光都格外明媚,什麼都是新鮮幹淨的,一切都還沒有發生……

咦?曾經發生過什麼嗎?他為什麼會這麼想?區小涼更加困惑。

伴隨著香氣,寧靜的室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梅香主人和另一個帶點杏仁味兒的女孩子停在門口。青草氣息,被稱作暗香的男仆快步上前打開門,恭敬地叫了聲“夫人”。

沒有人回應,來人走進房間。一個行動間有細滑的衣料微微磨擦聲,軟底鞋的踩踏聲。另一個卻悄無聲息。

一陣悉簌,夫人似乎坐下了,一切聲音隨之停止,隻有或輕或重的鼻息聲可聞。

區小涼有些緊張,為身上承載的目光。夫人明明什麼都沒有說,他卻感覺那目光帶著疑問,冷風樣掠過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周圍有一瞬的寂靜,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頓了頓。

幸好那道目光停留的時間並不長,不一會區小涼就感到夫人轉開了眼睛,平靜地問:“還沒醒嗎?”

聲音像她身上的衣料,絲滑如水,也清涼如水,帶著糯糯的嬌軟。

“回夫人:少爺自回府就一直昏睡,沒有睜過眼。胡大夫說,少爺受了驚嚇,多睡睡更好。等再喝劑藥,病就不礙事了。”暗香恭敬做答,身上衣服輕響,似乎在行禮。

“嗯。”夫人漫聲應了一聲,沒有再詢問,約莫停留了一刻鍾後離去了。

就這樣?區小涼幾乎要忍不住睜開眼睛看看這位夫人的尊容。

作為母親,她不僅在自己兒子出意外後姍姍來遲,露麵後更是平淡鎮定,絲毫沒有應有的擔心。而下人們則應對有度,不以為怪。看來母子關係疏遠冷淡已非止一日,其他人早就習以為常。

忽地想起那對絕望的琥珀,小鬼的生前生活其實並不像他表現的那麼如意,驕縱放浪背後是漠然的母親和冰冷的家庭關係。所以他才會無所謂生死,才會死了比活著快活,也才會把他給拖下水。

惡作劇吧?得不到溫暖的孩子,心靈封閉,隻想發泄,隻想破壞,隻想讓所有人和他一樣不快活!那樣他才不會覺得自己可憐,才有活下去的動力。哪怕死了,哪怕已不再絕望,這種根深蒂固的想法卻仍在,於是才有了那慣性的一吹。

琥珀是晶狀體,雖然清澈透明,其實不含一滴水份,所以不會有淚。小鬼的眼淚隻在心裏流淌。

不知道是不是身體仍保留有過去殘餘的思維,區小涼很快懂得了小鬼,或者說是自認為懂了。

心裏歎氣,就如他所願,留在這裏吧!半截人生雖然無趣,但也是一種存在,他的手,不能扼殺任何大自然的生命。

區小涼絕不承認,他是在憐憫那個小鬼,絕沒有這種事!他隻是有點可惜這具好身體而已。就算是廢物利用吧,他這個環保主義者是絕對不能容忍可回收利用的資源被隨便浪費掉的!……?

雖然並沒有人了解他的心裏活動,區小涼卻仍有些心虛地停止了利舊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