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好坐在倉庫旁邊爬滿鏽斑的鐵架子上數著手裏剛發的工錢。
一百五,這數字不錯。
工友從邊上探頭過來,操著一口家鄉話笑道:“小伢子本事怪大呦,頭天就滿貫啦!”
工錢是跟活兒計件數走的,一日一結,公平得很。
第一天就能拿到像她這麼多的,的確少見。
邊好眯起眼衝著對方笑,露出兩排潔白齊整的牙:“還不是賴著大叔大伯們有心多照顧。”
卸貨工人們雖然脾性粗莽,也沒念過什麼書,卻都是實心眼兒,不懂得欺生,瞧見她個子小人也幹瘦,又是第一天上工,專門挑些省力的活計留給她。
這些邊好當然都心裏有數。
那漢子聽她這麼說便有些不好意思,憨憨笑兩聲,轉而又指著她肩膀說:“累壞了吧。”
那裏像是被汗浸濕了一大片,好在毛衣是深色的,不細瞧時便不是太明顯。
邊好低頭瞥了眼,擺著手著說不打緊,站起來拍拍褲子上的灰,走過去跟庫管打了聲招呼,而後心情不錯地哼著調子取了車,頂著夕陽的餘暉,騎著那輛老鳳凰穩穩當當奔家去了。
進門的時候客廳裏黑著,邊誠還沒放學。
高三生課業緊,下學時間也一拖再拖。
邊誠為了省錢不坐班車,走上幾裏路坐公交回來,一個月能餘出四十來塊。
這個時節天黑得早,家門口的弄堂巷子沒路燈,到了晚上又深又暗,除了些貓狗叫靜得怕人。
邊好有些不放心弟弟的安全,可又實在騰不出時間,隻能說服自己放寬心。
邊誠也的確是個叫人省心的,知道邊好的擔憂,每天定點準時到家,從不在外流連。
站在洗手間的鏡子前,邊好小心翼翼脫了毛衣,裏麵貼身穿著的t恤肩膀處果然染出了一個大血印子,看上去頗有些觸目驚心。
血泡磨破出水後又幹了,傷口和布料這會兒已經牢牢黏在一塊。
邊好用沾水的毛巾將那裏洇濕,咬了咬牙,忍著鑽心的痛一點點地往下揭。
客廳大門方向忽然響起開鎖的動靜,算算時間,約莫是邊誠回來了。
邊好迅速停下了手中動作,把毛巾塞到桶裏蓋上蓋子,又用最快的速度把舊毛衣重新套上。
過程中一個沒留神扯動了傷處,疼得她直咧嘴。汗順著鬢角和脖子迅速滑進了領口裏,留下了幾道亮閃閃的水痕。
等了好久廳裏都沒再有過動靜,邊好有些納悶,難不成回來的不是邊誠?
別再是遭偷了吧……
邊好驀地想起回來時聽見外麵一群老太太議論著弄堂裏最近不怎麼太平的傳言,心頭一凜,拽了根一米來長的拖布杆躡手躡腳地往外走。
邊誠站在門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看見她,有些詫異地問:“姐,你頭發怎麼短了?”
這臭小子,杵在門口發呆不說話,敢情是在嚇唬誰呢!
邊好籲了口氣,順手捋了一把劉海:“嫌麻煩就剪了,圖個涼快唄,怎麼,覺著不好看?”
大冬天的,哪有什麼涼快不涼快,話一出口,邊好簡直就想賞自己一嘴巴子。
這麼蹩腳的謊言拿去糊弄傻子也未必信,更何況她這弟弟可精得很,心思比誰都細。
其實要說留了這麼多年的頭發,哢嚓一下說剪就剪嘍,哪能不心疼呢,可她實在也是沒轍——
北郊貨倉的招聘啟事上明明白白寫著,要求條件:男,自個兒總不能頂著一頭清湯掛麵去吧!
頭發算個P,沒了還能再長,哪裏比得上寶貝弟弟的前途來得重要?
昨晚邊誠站在她麵前支支吾吾跟她說自己不想繼續學琴了,邊好一愣,好半天才明白過勁兒,總是掛著笑意的臉當即便慢慢沉了下去。
一直以來邊誠對鋼琴有多喜歡多上心,明眼人都瞧得出來,邊好自然也不例外。
她知道弟弟忽然轉變態度一定是有原因的。
在邊好的再三逼問下,邊誠才終於說出實話。
原來琴班到了中升高的階段,學費比從前漲了將近一倍,從按月交改成了按季度交。
對於家裏目前本就捉襟見肘的條件狀況來說,無疑又是一場雪上加霜。
邊誠懂事,知道父母走後這幾年,邊好一個人撐起這個家有多辛苦,不想再給她添負擔。
這著實是一筆大開銷。
八百塊錢雖然不算多,卻難倒了邊好這個英雄漢。
沒到月底,這個月的薪水還沒發,上月拿回來的錢扣去一堆零零總總的雜費水電費後也早就不剩什麼。邊好忍不住在心裏犯難地嘀咕起來,要不明天去跟發廊老板講講情,讓對方先預結半月工錢,再或者,自己去找琴班的老師打個商量,看看學費能不能先按月那麼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