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四、五天功夫,京中驛使送來雍正親批禦旨:“天下竟有如此可笑、可恨、可惡的逆匪,在當今太平盛世胡言亂語,難道他沒有看到朕幾年來所施行的善政?此事嶽卿謹慎對待,不得有半點玩忽懈怠,不得一推了事。卿乃智者,豈能貿然用刑訊呢?逆賊敢來下書,早已不畏死矣,哪能如此輕易審得結果出來。朕於卿是萬分信任,卿就不能辜負了朕。卿無論用什麼方法,都要審出實情;卿要慢慢地講道理,講我大清立國之政,先帝六十多年文詔武功之盛,講朕的仁政恩德,再動之以情,勸導逆賊歸化本朝,就學嶽卿的榜樣,幹一番事業。隻要揭出背後主使,就可將功補罪,不要往死路上走,指派你投書的人,其實是害你的人。嶽卿亦可勸道:張倬敢投書策反,犯大逆大罪,真是一條好漢子。你師夏靚更是非凡之人。你師徒皆國家棟梁之才,何不洗心革麵,出來為國家做大事,留名青史呢?總之,朕要卿務必審理清楚。”
嶽鍾琪反複將雍正批旨認認真真地看了幾遍,心裏又是喜又是憂又是驚,喜的是皇上仍然對自己寵信有加;憂的是這張倬軟硬不吃,得用什麼辦法方能審出實情;驚的是雍正皇上這樣重視逆匪投書,作了如此具體的批示。自己若是處理不慎,就會受到皇上猜疑。
嶽鍾琪正在揣度雍正旨意。這時,王燦拜見。
王燦施禮問安已畢,道:“大帥,近日噶爾丹軍馬調動頻繁,末將以為戎狄準噶爾恐生事端。駐巴裏坤我軍將士高度警戒,以應急變。”
嶽鍾琪吃了一驚,但很快恢複了自信,道:“噶爾丹年少氣盛,待我軍奮戈一擊,打他個下馬威,他自然不敢再輕舉妄動。”
“大帥,據末將的細作探知,青海叛匪羅卜藏丹津和他殘餘兵將都被噶爾丹收留,其力量不可小視。我軍還是謹慎的好。”
“你說的當然也有道理。但就朝廷的實力來說,打敗噶爾丹策零的叛亂,應該不是問題,當年,他的父親策旺阿拉布坦和羅卜藏丹津相互勾結,反叛朝廷。結果落得十萬大兵投降天朝,羅卜藏丹津隻身逃往準噶爾。如今,噶爾丹策零在走他老子的舊路。”
王燦知道雍正初年平定青海羅卜藏丹津的叛亂,是由年羹堯做主帥,全麵指揮的。嶽鍾琪當時是川陝甘提督,功勞也不小。但如今年羹堯已是欽定罪人,自然不便提起,於是便道:“當年一戰而敗羅卜藏丹津,當然是皇上英明策劃得當,再加上大人您指揮得當,調度有方的結果。”
嶽鍾琪心中甚是舒帖,口裏卻道:“算啦!好漢不提當年勇嘛!王燦,還有公事嗎?”
“沒有啦,大帥。”王燦輕輕搖搖頭。突然又想起似的道:“大帥,那張倬投書事問得怎樣了?”
“你很關心嗎?”嶽鍾琪似有深意地問道。
“不,不。”王燦慌忙搖頭。“末將隻是覺得事關大帥前程,所以為大帥著急……末將並不認識此人。”
王燦的話明明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嶽鍾琪並沒懷疑,隻是被他的話提醒,一個主意便在胸中產生,於是說道:“張倬冥頑至極,西琳和碩色兩位大人用盡酷刑也未審出個子醜寅卯。本帥唯有讓你去審。”
“我?”
“對,就是你,王燦將軍。”
王燦頗感意外,為難地說道:“末將乃一介武夫,升堂問案並非所長。何況,末將還有軍務在身,明天就要返回軍中。”
“不礙事。”嶽鍾琪胸有成竹地道,“你的軍務可暫由副將紀成斌料理。你隻管集中精力去問張倬一案。”
王燦有種被趕鴨子上架的感覺,躊躇道:“大帥,我怎麼去做?”
“王燦,聽口音,你和張倬都是南方人,本帥教你……”
再說張熙被西琳嚴刑拷打,皮開肉綻,體無完膚。身帶重枷,下在死囚牢裏,又暗又濕昏昏迷迷熬了三天三夜,幾次差點見了閻王。第四天,突然被去了枷鎖,轉移到了一處寬敞清潔的宅院。一個溫文爾雅的年輕人上前侍奉飲食湯藥,關切備至。張倬認識年輕人,正是王澍的兒子王燦。隻是不明白王燦身為參將,為什麼要來侍奉“逆賊”。也許是嶽鍾琪命他來套出自己的口供。其實,張熙剛到總督府見嶽鍾琪的時候,就認出坐在旁邊的王燦。因為王燦有幾次省親,排場不小。十裏八鄉的人見了都認得,張熙也認識他。但王燦卻記不起張熙。張熙當時不知道嶽鍾琪的態度,怕事不成功連累王燦,所以裝作不認識他。
一天午飯後,張熙試探道:“這位兄台,聽口音像是南方人。”
王燦一聽,一改往日的官話,用永興土話說道:“咱們不止是同鄉,還在故鄉見過哩。因為我一見您就眼熟的緊。”
張熙一聽鄉音,備感親切,欣喜地道:“我一開始就認出你,你是王燦。隻是不知嶽鍾琪對上書的態度,怕牽連你王家。不敢相認。”
王燦一聽,激動得熱淚直流道:“張兄真是傾心為我王家著想。王燦感激不盡。如果張兄相信在下,有什麼需要幫忙的隻管直說。”
張熙搖頭道:“我做的事可是犯死罪的事,你幫不了,不過……”
“張兄要做什麼,盡管說。”
“我隻是想知道,嶽鍾琪為什麼這樣不審不問,好生待遇,他究竟在打什麼主意?”
“張兄莫急,嶽軍門隻是謹慎行事而已。他是明白人,尊師信中的道理,大帥怎會不懂?他心裏非常讚成夏靚先生的主張。但軍中皇上的耳目眾多,稍有不慎便會引起皇上的猜忌,使得大事難成。為不走露消息,大帥特命我來侍奉張兄飲食起居,其餘人概不得與張兄相見。”
張熙一聽,喜出望外,連道:“這是真的嗎?”
王燦故作憂慮地道:“嶽軍門雖有叛清之意,卻不敢貿然起事。因為不知夏靚先生到底有多少兵力可供使用。”
“嶽將軍大可放心。”張熙有些得意忘形,便信口說道,“家師蒲潭雖無一兵一卒……”
“你的老師不是夏靚?”王燦驚奇地問道。
“當然不是。”張熙得意地說道,“夏靚是我老師曾靜的化名,人稱蒲潭先生,張倬也是化名,我真名叫張熙,字敬卿。”
“小弟明白,請張兄繼續說下去。”
“我老師雖無一兵一卒,但結交了不少仁人誌士,隻要他振臂一呼,江南數省的百姓即可起而響應,千軍萬馬立刻召至麾下。”
“不知尊師都結交哪些仁人誌士?”
“這個……”張熙欲言又止道,“我要和嶽軍門見麵後再說。”
“也好。”王燦說道,“我就去稟明大帥。”
不多時,王燦在前,嶽鍾琪在後,兩人走進張熙住的宅院。王燦走近張熙道:“張兄,大帥看你來了。”
張熙站起身來,看著走進門的嶽鍾琪卻沒有說話。嶽鍾琪慌忙一拱手道:“義士,嶽某讓你受苦了。”
張熙略一躬身道:“張熙不敢。”
三人落座,嶽鍾琪看著張熙臉上的傷痕,不安地道:“嶽某慚愧,讓義士受此酷刑。也是嶽某糊塗,害怕朝廷見疑,竟對義士動用大刑。當看到義士寧死不屈,是個真正的英雄,嶽某才由恨到敬,認真地考慮信中所言和自己的前途。”
張熙道:“嶽軍門能有此轉變,實為我漢人的幸事。”
“嶽某早有驅除清虜之心,隻是未逢知己不敢稍露,又身在公門,身不由己。今得遇義士和尊師教誨,使嶽某迷津頓開,勒馬回首。嶽某感激不盡。如蒙不棄,嶽某願與義士結為金蘭,不知高攀得起嗎?”
張熙驚喜道:“張熙從命就是。”
嶽鍾琪立即吩咐王燦擺設香案。兩個人對天盟下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