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遠遠地掛在天邊,被墨色鑲嵌著一輪銀邊,星星都隱匿在夜空的一潭水中,不出來了。一顆思念的種子乘著銀色的小船從銀河的臂彎裏劃下來,墜落在寂靜深宮中最明亮的地方。
古木書案上染著一個女子的笑顏。左手纖細的手指撫著一縷青絲,唇邊的笑在甜美中不失清新,一雙絕美靈動的眼睛閃爍著光芒,微微抬起的下顎呈現出一個完美的弧度。
青墨色的硯台上殘留著墨香,幹涸的墨汁展出一朵花的模樣,凝固在一段記憶的書寫上。
漫天的雪飄飄灑灑地落下,掩蓋了一個女子留下的一串腳印,也掩蓋了她身後華麗的宮廷。她離開了這裏,走出了這宮中長長的永巷,再走進另一座深宮。
漫天的雪,掩蓋了她的曾經。
十二年前的那個雪夜,一個小女孩跪坐在一間破木屋的門前,用凍僵的手指一遍遍的撫著琵琶。雪落在她身上,一片片融化,再在冷冷的空氣中結冰。她顫抖著幼小的身軀,一曲作罷,裹緊身上單薄的衣裙,向門內喊道:“姥姥,伊楠知錯了,請姥姥原諒。”
她知道她得不到任何回答。一是因為姥姥讓她學習琴棋書畫,樣樣都要做到最好。對於今日她彈奏多時卻始終沒有神韻,是定不會原諒的。二是因為姥姥不能言語,不知是天生如此,還是日後遭人毒害。就連伊楠的名字也是姥姥在手指上沾了茶水寫在桌子上的,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夏伊楠”。
太陽緩緩升起來的時候,伊楠已經靠在琴上昏睡過去了。房門終於開了,一個穿著灰色粗布衣的老婦人背著剛剛做好,要到集市上賣的燒餅走了出來,看到跪在一旁的伊楠,淚水卷濕了衣角。伊楠是她一手帶大的,看她痛苦她最難過,但她不能心軟,她必須讓伊楠成為最美麗又最有才情的女子。
美貌是她與生俱來的,這像極了她的母親;聰慧是她的資本,這像極了她的父親;而這老婦人要做的,就是訓練她,讓她學會在逆境中堅強。她明白,姥姥的心裏藏了太多秘密……
從前,姥姥每天都在調香,每調出一種香都會讓伊楠來品香、試香,她從來不教伊楠調香製香,但到了伊楠十二歲的時候,她也成為了一位調香高手。她心裏也有疑惑,既然姥姥有這樣好的製香本領,又何必在集市上賣燒餅為生。
每一種香都有它獨特的靈魂。姥姥曾為她演示過一種很複雜的調香工藝,但姥姥品過這香以後,卻將它摔碎在地上。伊楠不知道這又是為什麼,但她卻記下了這種香的調法。
她知道,這也是姥姥心底的秘密。
三年前,她沒有想過她會被自己最親的人送進宮。
那一天,姥姥為她準備了她最愛吃的桂花糕,她很開心。姥姥將慈祥的笑容融進眼睛裏,看著伊楠無暇的笑臉。
當第二天的第一抹陽光照進窗欞的時候,伊楠在朦朧中睜開疲憊的眼睛,望望四周,一片陌生。
她仍穿著一件灰色的布衣,仍坐在一張小木床上,眼前仍是一扇關著的木門,但卻不是她熟悉的地方。當她想動彈時,卻發現手腳被麻繩禁錮著。停了幾秒鍾,她忽地笑了,沒有呼喊,也沒有掙紮。
過了一會,門被打開了。進來一個穿著宮服的嬤嬤,她拿著一套雪色的長裙走到伊楠麵前,低聲道:“姑娘不必驚慌,大約明日就可到華城了。”“華國的都城?”嬤嬤點點頭,道:“若你不存什麼妄念,奴婢便為姑娘鬆綁,服侍姑娘更衣梳洗。”伊楠輕輕頷首,道:“嬤嬤請放心,我不會逃走。”
她的眼睛裏始終很平靜,一夜之間,仿佛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唯唯諾諾的小女孩了。姥姥終是不懂她,麵對她已無力改變的事,她會坦然接受。那是,她骨子裏的剛毅。
嬤嬤告訴她,隻有她在宮中得到了至高無上的權力,才能再次見到她的姥姥,才能親口問問她為什麼將自己送到這裏。
她不明白。在她記憶中的姥姥雖然總是對她很嚴格,但她心裏一直很清楚,姥姥的心底深處很愛很愛她。
盛夏時節,姥姥常常與她一起坐在藤椅上看著夜空的星星,每當伊楠癡癡的望著夜空,一遍遍數著星星的時候,姥姥都會坐在她身後滿含笑意的看著她。
寒冬時節,伊楠尤其喜歡欣賞落了雪的臘梅花,深紅色的花上蓋了雪白的顏色。每每看到伊楠穿著一件紅色的長袍站在雪地裏時,姥姥都會遠遠地看著她。
學古琴時,姥姥總會站在她身後,細細聽她彈奏。若有那些地方彈錯,或者沒有神韻,就會受到姥姥的懲罰。但每次懲罰過後,她也很多次的看到,姥姥在角落裏流淚。
學詩書時,伊楠總喜歡把那些詩書裏的故事和典故講給姥姥聽。她知道姥姥並不識字,也更不會寫字,可每次姥姥都會聚精會神的聽她講,看著她止不住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