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嘯之啞聲道:“你這是在安慰我麼?”
厲婷婷苦澀一笑:“是跟你學的:以慘製慘。”
倆人在皓潔的月光下慢慢走著,那邊的世界,仿佛就在他們耳畔,近得可以觸摸,卻聽不見任何聲息。
那些淒慘的呼號,到如今,早已經變得無聲無息、無從聽聞了。
“好在現在,你又可以重新做齊人了。”厲婷婷笑了笑,“雖然做不做齊人,我都覺得無所謂。”
她往前走了兩步,聽見身後的薑嘯之喊了她一聲。
“婷婷……”
厲婷婷站住,回頭看著他。
“咱們結婚吧。”他看著她,輕聲說。
月色下,男人的臉很平和安詳,厲婷婷覺得有熱熱的液體,像是要湧出眼眶。
然而她終究忍住,低下頭。
“好啊。”
薑嘯之和厲婷婷的婚禮很簡單,沒有請什麼客人,隻有局裏的人以及厲婷婷的父母。婚後他們買了房,不大,到現在每月都在還貸,薑嘯之一度想把路虎賣掉,因為他不想讓厲婷婷的父母來出首期。
可是厲婷婷不同意。
“留著吧,做個紀念。”她說。
厲婷婷知道丈夫喜歡那台車,這感情不是拿錢能換來的。
一盤雞翅尖炸好了,厲婷婷把翅尖端上桌,宗瑒咽了咽口水,抓起筷子就吃起來。
“這玩意兒到底有什麼好吃的?”她歎了口氣。
“我說好吃就是好吃。”宗瑒邊吃邊含混地說。
“嗯,你就愛吃油炸的,往後等著長痘吧。”
宗瑒聽她這麼說,停下筷子想了想:“我爸年輕時,愛長痘麼?”
厲婷婷仔細想了想:“好像……沒有這種印象,他的皮膚還可以。”
“那你呢?”
“嗯……沒有。”厲婷婷搖頭,“我不愛長痘。”
“這不就行了?”宗瑒大咧咧道,“我沒有那個遺傳基因,吃再多油炸的也不會長痘痘的。”
厲婷婷噗嗤笑起來。
“你父皇最近怎麼樣?”她問。
“還能怎麼樣呢?”宗瑒哼了一聲,“每天都陰沉著臉,像是誰欠了他一百吊錢似的。”
“他沒再罵你了麼?”
“怎麼可能呢?”宗瑒嗤之以鼻,“隔三差五就要把我找去,教訓一通。我看他是愛上教訓我這件事了,多好玩兒啊!越來越熱衷了。”
厲婷婷哭笑不得。
“你也多擔待擔待他吧。”她低聲道,“他心情不好,看什麼都不順眼。”
宗瑒默默吃著炸雞翅,半晌,他才道:“我知道他心情不好,現在的日子,不是我爸想過的。”
厲婷婷歎了口氣,端起茶杯喝了口茶。
“我爸這人,其實沒什麼大出息,他隻是想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罷了。”宗瑒抹抹嘴上的油,“隻可惜天不遂人願,總也實現不了,於是隻好退而求其次。”
厲婷婷差點把嘴裏的茶噴出來!
她皺眉道,“從哪兒學來的這些渾話?”
“我也沒說錯啊……”宗瑒眨巴眨巴眼睛。
厲婷婷搖搖頭:“瑒兒,別這麼說。如今這大延的天下,難道不是你父皇打下來的麼?史書上那麼多皇帝,有幾個能和他比?”
“是啊,這就是我說的退而求其次的東西嘛,這些在他心裏又不值錢,他本心就不是做大事的人。”
“真說不過你。”厲婷婷嘀咕道,“這都是些什麼話?怪不得你父皇生氣,越大越不像話。”
“嗯,這一次也是和他吵了嘴,才出來的。”
厲婷婷嚇了一跳:“怎麼?你們吵架了?”
“百分之九十是我那個話癆爹在說,我隻說了百分之十。”宗瑒哼哼道,“我隻是為自己辯解,我沒打算和他吵。結果他就發火,說,‘既然你這麼不耐煩在我跟前,那就滾遠些,去找你娘。’我聽他這麼說,就隻有跪下來領旨謝恩囉。”
厲婷婷忍笑道:“你倒是會順杆爬。”
娘倆正說著話,忽聽門口一響,不多時,卻見薑嘯之抱著一個小女孩進屋來。
一見他回來,宗瑒趕緊放下筷子,站起身。
看見宗瑒,薑嘯之一怔:“哦,是太子來了啊……”
屋裏的氣氛,有幾分尷尬。
宗瑒倒是神情如常:“侯爺,好久不見。”
在宗瑒眼中,薑嘯之幾乎沒有改變多少,隻是眼角眉梢的線條,比從前更加溫和了——大概是做父親的結果。
他到現在也還記得,在那個海邊酒吧裏,薑嘯之為他點的那杯巧克力。
也許那時候,他和自己的母親就已經是一對戀人了吧?想到此,宗瑒忽然沒來由地有些想哭。
薑嘯之走過去仔細看看他,他笑了笑:“太子長高了一些。”
這時候,他懷裏的小女孩開始哭,厲婷婷趕緊過去:“怎麼了這是?眼睛都哭紅了。”
“因為爸爸是個騙子,壞蛋。”薑嘯之無可奈何道,“說好今天去外婆家,結果車一拐彎就去了醫院,還被護士阿姨給攥住,在額頭上紮了一針。”
厲婷婷笑起來,她伸手接過孩子:“甜甜生爸爸的氣了?行了別哭了,明天一定去外婆家,好不好?”
小女孩還在抽抽搭搭,嘴裏嘟囔著:“臭爸爸,壞爸爸……”
“還哭啊?哥哥在旁邊看著呢,甜甜得多不好意思啊。”
厲婷婷這麼一說,宗瑒的表情變得更尷尬。小女孩看見家裏來了生人,隻好奇地盯著宗瑒看個不停。
看出宗瑒的不自在,薑嘯之把孩子抱過去:“鬧了一上午,該去睡會兒了。”
他衝著厲婷婷使了個眼色,厲婷婷會意過來。
等薑嘯之抱著女兒進了臥室,宗瑒這才回到桌前。
“她叫什麼名字?”他忽然問。
“薑雨甜。”厲婷婷說,“生她的那天,正好下著雨。”
看出兒子的神情有幾分古怪,厲婷婷微微歎了口氣:“瑒兒,她隻是個普通的孩子,未來,也隻會在這城市裏做個普通人,你往後能得到一個國家,甜甜可能隻得到這間破房子,她不能和你比。”
宗瑒低下頭,夾起一塊翅尖,慢慢咬著。
“嗯,我明白。”他低聲說,“我和她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媽,你知道麼?我今天早上遇見熊晨了。”
這個名字,在厲婷婷的腦子裏轉了兩轉,她這才想起,是那個愛打籃球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