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澗消失之後的半年裏,程菱薇保持了一個習慣,每個禮拜,至少打一次他的手機,或者發一條短信。秦子澗的手機永遠都關機,然後,就會轉入小秘書留言,機械的女聲提醒程菱薇按井號鍵,“給機主留言”。
程菱薇的留言沒有什麼特別,都是“你在哪兒啊、我很想你”之類,或者“你是不是在殺人所以不方便接電話?”、“你這手機號是不是改做市長熱線了這麼難打?”、“你的母星派飛船把你接走了麼?”……
統統沒有回音。
於是,程菱薇就會漸漸產生某種錯覺,就好像,她此刻正站在月亮上喊話,拚盡全力,卻無人能聽聞。
但她不肯放棄,她和自己說,也許秦子澗事後會聽見這些留言,也許他每一條短信都逐字逐句、一點不漏地看完了,他隻是不肯給她回音。
當然,也許她隻是在給一台常年被鎖在抽屜裏的手機留言,但是程菱薇不肯讓自己那麼想。
除此之外,她的日常生活依然照舊,她依然獨自一人上街買東西,上班,看電影,吃火鍋,以及去醫院。
她永遠獨自一人。
她還是頻繁受傷,程菱薇已經習慣了,即便斷了臂骨,她也能忍住疼痛,獨自打電話給私人醫生,或者幹脆下樓召喚的士去醫院。
程卓峰還在的時候,菱薇會借助叔叔的力量,與外界建立一些關係,畢竟程卓峰是生意場上的名人。但是叔叔如今不在了,她也漸漸摒棄了過去的舊友,因她發覺,自己在他人麵前顯得弱勢和弱智——與那些在社會洪流中激烈搏鬥的人們相處時,她越來越沒話題可說:她沒有可以談論的工作,沒有房貸投資,沒有婆媳關係可哭訴也沒有辦公室政治可絮叨,她沒有家庭,甚至沒有親人。
她更沒有較為現實的希望和夢想急於去完成,對一個每月都得去好幾趟醫院、隨時可能喪命的人來說,那些都是多餘的,隻會給她脆弱的生命增加負擔。
這個城市,到處都是繁忙緊張的人類,當程菱薇置身其中,總會體會到一種突兀感。就像身體內部有一根硬硬的刺,戳在那兒,總也無法消除。
她像一條幽魂,在這城市的大街小巷無聲無息飄過。
她甚至懷疑,自己這樣堅持不懈地想找到秦子澗,隻不過是出於動物性的趨群本能,她想找個伴兒,能夠明白她為什麼會這樣的伴。
她唯一慶幸的是,秦子澗那個手機號始終沒有取消,也許他就是用它來聯係“業務”的,程菱薇想,如果職業殺手總是換號,客人們會非常不便。
但是,嚴格意義上來說,程菱薇也不算是“一個親近的人也沒有”,隻是那個親近的人,不常和她聯係。
深秋的一個中午,程菱薇在接診完了一個谘客之後,回到辦公室裏。她剛坐下,桌上座機就響了。程菱薇接了電話,那一端,傳來熟悉的男聲:“程醫生,下班了沒啊?”
程菱薇笑起來。
“茶虎?”她說,“真是百年不遇,怎麼想起給我來電話?”
“什麼叫百年不遇?”茶虎在那端抗議道,“我至少每個月都會來一次電話好不好?”
每個月最少來一次電話詢問情況,這是程卓峰的囑咐,他不放心獨自生活的侄女,所以叮囑茶虎,往後他若不在了,程菱薇的事兒,要他多幫忙。
但是菱薇自己卻不喜歡打攪別人,她知道,她和茶虎分屬於兩個不同的世界。
“下午還有點事情。三點就結束了,”她笑道,“怎麼?晚上請我吃飯?”
“沒問題。”茶虎說,“三點半我來接你。”
放下電話,程菱薇輕輕籲了口氣。
她和茶虎,認識很多年了。茶虎剛到程卓峰身邊時,她還在上中學。茶虎管程菱薇叫“大小姐”,儼然將自己的身份降低到家仆的地位,他甘願得很,因為那時候程菱薇是校花,他則是街頭小混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