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約會,是在一家具有藝術風格的餐廳裏,裝潢是江南情調,酒店大廳布置得像個園林,卡座也巧妙地設置在綠油油的植物中間,別致的太湖石和潺潺流水配合在一起,雖然全都是人工的,但卻不讓人討厭,就連服務人員的藍布繡花盤扣衣裳,都能令人聯想到民國時期江南小鎮上,那些賣花姑娘的身影。
一進餐廳,厲婷婷就和薑嘯之做出彼此不相識的假相,薑嘯之自顧自去找位置,他挑了個很靠近厲婷婷他們的位置。
從進來餐廳,薑嘯之就開始皺眉,因為他一踏進門裏,就聽見厲婷婷那位男友大聲招呼她。
等到坐下來,他就聽見了那人一直不斷的說話聲:路上堵不堵,埋怨天氣,埋怨交通狀況,又拿著菜單挑三揀四……
“這人,難道就不能安靜下來麼?”薑嘯之厭煩地想,這麼安靜的餐廳,布置得這麼用心,四周到處都是可以賞玩的細節,為什麼他要一直不停的說話,來破壞美好的氣氛呢?
侍應生拿來菜單,薑嘯之慢慢翻著,耳朵卻聽見鄰座那位凱文的呱噪:“……涼拌豬耳不太好啦,最近豬肉都有瘦肉精;哪,竹筍不錯的,來一份竹筍好了;魚就算了吧,我不喜歡吃魚,有刺又有腥味;豬肝也不好,血腥太重;泥蒿?那個味道很刺激的……啊?你喜歡茭白?茭白如今不是季節,反季蔬菜還是算了吧,而且那麼貴……”
薑嘯之有點按捺不住了,他把菜單放在桌上,抬頭看看侍應生:“等會兒再來,好麼?”
侍應生退下,薑嘯之按著眉心,煩悶無比。他忽然覺得他今天跟來,實在是個錯誤。
他該和蕭錚換個班。
這個叫凱文的男人,從第一麵開始,薑嘯之就無比討厭他,他哪兒哪兒都不對他胃口,從樣貌到脾性。如果說,這世上有人是和薑嘯之恰恰相反的,那麼這個凱文,可以算是一個典型的例子。
厲婷婷和這位先生的第一次約會,就是薑嘯之跟著的,當時厲婷婷沒什麼特別的表現,甚至整個席間都顯得打不起精神。
回去的車裏,她問薑嘯之對這人的印象如何,那天薑嘯之也不知受了什麼刺激,說了一句“誰把這人介紹給皇後的?真該拉出去槍斃二十分鍾。”
厲婷婷明顯很吃驚:“你今天,心情不好?”
她不是不熟悉薑嘯之,一般情況下,他說話不會這麼刻薄,尤其回答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他總是會非常審慎,會挑出一個聽起來比較合適的回答。像“槍斃二十分鍾”這說法,很難想象會從薑嘯之嘴裏說出來。
“沒有。”薑嘯之粗聲粗氣道,“臣不喜歡這個凱文。”
“不喜歡他哪裏?”
“哪裏都不喜歡。”
厲婷婷好奇:“為什麼?”
薑嘯之憋了半天,才道:“……不知道。反正,看著就討厭。”
那晚這麼說了之後,薑嘯之並未放在心上,他以為這一個又會像之前那些一樣,無疾而終。然而萬萬沒料到,厲婷婷竟然認真和這人談起來。
她到底喜歡這個凱文的什麼呢?薑嘯之真是想不通,她怎麼受得了和這麼個貨一桌子吃飯呢?她是怎麼忍得住不把茶盤扣在他臉上、叫他閉嘴的?……
薑嘯之抱著這種鬱悶的心情,點了一盤清炒茭白,一盤涼拌豬耳,一盤泥蒿,一盤爆豬肝,以及一條鱸魚。
他又要了一瓶啤酒,慢慢喝。
隔壁的交談還在繼續,說是交談其實不準確,因為那更像是一個人的獨白,薑嘯之幾乎聽不見厲婷婷的回應,他隻聽見那個呱噪的嗓音一直不停,從單位的人事糾紛到網絡的白爛閑談,幾乎都是拾人牙慧的東西,沒有一點獨創內容,然而目的,卻是為了彰顯自己多麼“會做人”、多麼“懂得時尚潮流”……
薑嘯之壓抑著自己想要高度白酒的欲望,又叫了一瓶啤酒。他懷疑除非把自己灌醉,否則這個呱噪的聲音,會在他耳畔持續到世界末日。
知道暫時沒有逃避的可能了,為了分神,他開始凝神聽著餐廳裏的音樂。
是他喜歡的清澈弦樂,涓涓水聲,大珠小珠落玉盤的鋼琴,流轉旖旎,還有溫文爾雅的男子在吟唱,是文縐縐的蘇白——
“……我就說他蠢!當初暗示他再三,叫他多疏通疏通,他不肯,過三五年人家往上升,他往下掉,現在好了吧?發配邊疆!哎你別笑!真的是發配!我們這種單位,真要混到去爬特高壓的鐵架子,那還有什麼出路?!這就是不懂得做人啦,你要圓滑一點嘛,有時候做人不能太直的,領導跟前湊個趣都不會,你還混個什麼名堂?我就說他這人太蠢!stuip!蠢不可言!”
這聲音,像鉤子一樣不依不饒抓撓著薑嘯之的耳膜,他再也忍不下去了,一把扔掉餐巾,站起身來,走到厲婷婷那一桌。
那人還在自顧自連說帶比劃,沒注意有人走過來。
“先生,停下你的嘴,好好吃飯,行麼?”薑嘯之不客氣地打斷他,“這是公共場合,不適合做個人表演。”
厲婷婷撲哧笑起來。
那人臉都紅了,他一臉憤怒地瞪著薑嘯之:“你是誰啊?!”
“我不是誰,隻是這餐廳用餐的客人之一。”薑嘯之淡淡道,“我想好好欣賞音樂,不希望有人在這個時候,用他不停的吹牛來掃我的興。”
“我也是這個餐廳的客人!”那人仿佛尊嚴受辱,氣得用手敲著桌子,“服務員!服務員!”
有服務人員小跑著奔上來,卻被薑嘯之一伸手臂,擋住了。
“您不用叫服務人員,我這就走,不幹擾您自吹自擂的興致。”他淡淡說著,轉向了厲婷婷,“您到這邊來用餐,可以麼?”
那人一呆,轉頭看著厲婷婷,卻見厲婷婷鬆了口氣,她站起身來,拿過提包。
“喂?婷婷!”那人慌了神,一把拽住她,“你這是幹什麼?一個陌生人!叫你走你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