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的目標非常明確,他去了華胤的大內皇宮。
那兒是他的家,不管天下人怎麼想,也不管他如今到底是什麼身份,那兒從來都是他的家,他就是在那兒長到成年的,哪怕過了十五歲,父親也遲遲不肯放他出宮獨自生活,一直拖拉到他十七歲,才離開了皇宮,離開了家。
所以對元晟而言,那個住了沒幾年的宅子並不是自己的家,他的家在宮裏,在母親甄妃的昭陽宮裏,那才是他的家。
昭陽宮本來是皇後的住處,但是景安帝的皇後早早病逝,之後許多年,皇後的位置一直空著,後來他寵愛上了甄妃,幹脆就讓甄妃住了進去。為了表示不忘舊人,景安帝一直沒有再立後,也沒有動搖過他和皇後所生的長子的太子地位,然而,住進了昭陽宮、又得寵十多年不衰的甄妃,統領六宮粉黛,其地位,已經是皇後了。
有了深厚內功,偷偷溜進宮裏一點都不困難,元晟進了昭陽宮,四處走了一圈,這才發覺,並沒有人住在昭陽宮裏。
很多年後,他才知曉,雖然被立為皇後,妹妹縈玉卻一直住在挹翠園,那是景安帝最為喜愛的小巧園林式建築。昭陽宮則始終空著。直至妹妹過世,琬妃才搬進來。
沒有新主人,這對元晟而言,真是個極大的便利條件,那一天,他在空曠的昭陽宮裏四處逡巡,人雖不在了,東西卻全都沒挪走,於是元晟就扮成遊魂,從一間屋子走到另一間屋子。盡管閉著眼睛都能走個通透,但這宮殿裏,每一個房間、每一個角落、每一件物品,他仍然又細細地看了一遍,甚至伸手去摩挲,他覺得自己的眼睛好像是在做描畫的工作,他要把這裏的一切描畫進自己的內心裏,以便在今後無法回來的日子裏,像牛羊反芻般細思默想,然後,永不忘記。
最後,他終於來到宮殿後麵的花苑,來到那棵梨樹下。
甄妃非常喜歡這梨樹,因為每年它的花都開得極為繁盛,甄妃喜歡瑩白的梨花,她喜歡一切素淡動人的東西,這讓當年小小的元晟也覺得,這棵梨樹有一種靜思的美。
又是暮春時節,雪白的梨花開了滿樹,晚風一起,嬌柔的花兒紛紛揚揚飄灑,在斜陽下滿天滿地飛舞……
然後,元晟回過頭來,就看見了妹妹縈玉。
那個瞬間,無論對誰而言,都是仿佛做夢一般的情景:他們兄妹在梨樹下相遇,時光荏苒,世事變遷,但他們還能共聚在母親最喜歡的這株梨樹下……
妹妹變了,這是元晟的第一印象。
她的穿戴,已經不是公主時候的樣子,變得更奢華、更富麗,她的臉上塗著厚厚的宮粉,這讓元晟詫異:從前他沒有見過妹妹化這麼濃的妝,縈玉不是一向就討厭抹太多的粉、擦太紅的胭脂麼?她說上這麼濃的妝簡直像戴著個麵具,傻透了!自己又有哪裏不好看?為什麼要戴麵具遮住臉孔?這分明是宮裏的老女人們才會幹的蠢事兒……
可是她現在,卻戴上了這麵具。
而且她胖了,身材雖然還未走樣,但早已不複當年少女時代,那種纖細柔弱的單薄姿態,豐滿妖嬈的身軀明確顯示,她已經是個婦人了,她已經和異性有過恩愛、生下孩子來了。
元晟目瞪口呆地望著妹妹!
縈玉的臉上,同樣也呈現出極度驚異的表情,她也沒想到傍晚,在故去母親的宮殿散心,卻撞見了失蹤已久的哥哥。
一時間,兩個人,誰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打破這夢境的,是一個幼兒的牙牙自語。
片刻愣神後,元晟終於看見,在妹妹的腳下,有一個豆丁大點的孩子。那孩子胖乎乎的,不會說話剛會走,他咿咿呀呀叫著,揮舞著小手,跌跌撞撞地繞在縈玉的腿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