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子從慈寧宮回來,發現宗恪縮在屋裏發呆,手邊扔著一堆奏章,不過主人似乎完全沒心思工作。
他在簾外頭,瞧了瞧宗恪那傻呆樣,又轉頭問蓮子:“怎麼了?”
蓮子悶頭收拾茶盤裏的茶:“沒什麼。”
“沒什麼怎麼這副霜打茄子樣?”
“我怎麼知道?茄子又沒告訴我。”
泉子忍笑,低聲斥責道:“你啊!越來越不像樣了!”
他雖這麼說,語氣裏卻沒有責備。
對泉子師兄弟幾個而言,宗恪是他們的主君,是天子,他們不過是奴仆,然而多數時候,卻沒有嚴格遵守界限的必要。
外人不在的場合,泉子喜歡和宗恪開玩笑,那些玩笑以君臣的標準來看,都十分出格,若讓別人聽見,恐怕會被嚇得不輕。
泉子以降都是如此,大多數情況下這群人不像主仆,有話就說,不繞彎。反而在宮裏其他女主跟前,泉子他們沒這麼自在過。這全是宗恪縱容和引導的結果,他就恨人“假”、“端著”、“扮白蓮花”、“裝十三”——最後這兩個詞是宗恪最近才學來的,他說自己每次上朝都“扮喜馬拉雅山白蓮花”扮到精疲力竭,雖然誰也不知道喜馬拉雅山在哪裏。
後來淩鐵說他出去才幾個月,整個人都學壞了,他說宗恪這樣不好,非常不好,他為此怪罪於可憐的趙王,害得宗恒百口莫辯。宗恒為了擺脫罪名,警告宗恪不要在淩鐵跟前亂說話,但是宗恪還是堅持不懈地從外頭學來很多不好的詞,比如他說淩鐵是“緋村拔刀齋”、“邪惡暗黑大波士”、“狂亂貴公子”……因為泉子師徒幾個,隻有淩鐵堅持遵守君臣禮節,不管宗恪有多胡鬧,都絲毫不肯讓步。
這是多數時候,少數時候泉子甚至認為,宗恪比他們都小,因為泉子覺得,就連阿茶看起來,都比宗恪成熟懂事一些。
比如今天這樣子,就是。
“從阮尚儀那屋回來,就成這樣了。”蓮子說,“受傷的又不是他,搞得那麼傲嬌別扭。”
泉子忍住沒笑出聲來。
蓮子一向寡言少語,但是偶爾說出一兩句,總是正中核心,能把人噎死。
誰知蓮子話還沒說完,宗恪就跳起來,一掀簾子:“誰說我傲嬌別扭?!”
蓮子哼了一聲,揚著臉端著茶盤出去了。
“你才茄子,你全家都茄子!”宗恪恨恨瞪他,瞪完了又看泉子:“你又從哪兒回來?”
“奴婢從慈寧宮回來,太後剛剛把奴婢叫去吩咐了幾句話。”泉子說。
宗恪像是不太感興趣,轉回到屋裏,靠窗坐下。
“又吩咐你什麼?”他隨口問。
“是說過幾日太後壽辰的事兒,太後叫奴婢好生當差,”泉子頓了一下,“太後不大高興,數落了奴婢幾句。”
“為什麼?”
“說,攛掇陛下出宮去胡鬧。”泉子微微一笑,“太後動怒了。”
嘴裏說著太後動怒了,他說話的樣子,卻全沒有害怕的意思。
“晉王世子向她告狀了吧。”宗恪懶懶道,“扯著姑媽的裙子不撒手,小人!”
“嗯,晉王世子也在,還有好些人都在,”泉子說,“就奴婢一個人跪在下麵挨訓。”
宗恪白了他一眼:“別說得可憐兮兮的,像是替我頂罪似的——你說好些人在,還有誰?”
“還有沂親王,周太傅,安平侯,還有安平侯的弟弟。”
聽見最後幾個字,宗恪陡然抬起眼睛,他笑道:“蔡烺也在啊?他今天沒騷擾你?”
泉子好像聽見了什麼不太入耳的話,神色慢慢變了:“奴婢跪在下麵挨訓,誰的臉也沒看見。”
他的聲音明亮而嚴肅,帶著不悅。
蔡烺是安平侯蔡珺的弟弟,蔡氏兄弟的母親是太後的堂妹。蔡烺比宗恪小好幾歲,如今的官職是衛戌總督府的左都督,掌管衛戍部隊,京師安危,有一半在這個人身上。
之所以泉子會對宗恪的調侃感到不悅,是因為,正如宗恪所言,蔡烺在某種程度上,“騷擾”過他。
泉子這個人,臉生得很好看,氣質也上佳,連阮沅私下都和宗恪說,宮裏宮外容貌排名,泉子一定在前三甲,但是宗恪卻說,這大概就是泉子“不幸”的來源。
按照宗恪的說法,泉子的身上散發著一種緣由不明的異質感,再加上他清秀的臉,所以很倒黴的經常吸引到同性的愛慕。曾有好幾個人對他起心動念,其中甚至包括井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