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晟買了兩斤,用兩個紙袋裝著,周芮一個,他一個。
倆人邊走邊吃邊聊。
人流慢慢稠密起來,前麵離他們不遠,有個衣著非常簡樸的農民工,懷裏抱著個大腦袋的孩子,約莫三四歲,那農民工頭也不回地走著,步子非常快,懷裏抱著的女孩頭發稀疏,臉色也是黃黃瘦瘦的,她把她的大腦袋磕在像是父親模樣的男人肩頭,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父親身後的元晟他們,大拇指含在小嘴裏,孩子盯著的當然是那殷紅的提子……
然後,元晟就不出聲了,他往前快走了兩步,挑了最大的一個提子,塞進孩子的嘴裏。那小孩子默不作聲地吃著。吃完了,又眨巴眨巴眼睛看著元晟,那樣子很明顯意猶未盡。
元晟笑起來,又塞了一顆到她嘴裏,然而,抱著她的男人對此竟渾然不覺,隻顧著繼續往前走。
這三個人,構成了一副奇異的畫卷,周芮在一旁,看著元晟那種專注的神情,她忽然覺得這男人是如此動人。
等到那對父女消失在人海裏,元晟才意猶未盡地將空紙袋疊起來,放進了旁邊的垃圾箱。
“我小時候,也特別喜歡吃葡萄,我和妹妹……”他頓了頓,“她自己的那一份吃完了還不夠,總是來偷我的。”
他提到妹妹時,那雙漂亮卻銳利非凡的眼睛,一瞬間,不知不覺溫柔了下來。
“你和你妹妹感情肯定很好。”周芮由衷羨慕。
元晟沒做聲,他低頭擦了擦手指上殷紅的果汁。
分手的時候,周芮向他道了謝,甚至,她還對元晟說,她會試探一下阮沅,看他有沒有希望。
“其實,不用那麼做。”他笑起來,笑容裏,藏著一些難以言明的意味。
“真的不用麼?”
“嗯,隻是想打聽一些事情而已。”元晟說。
倆人分手,元晟回到公司,他的電腦還開著,但那並不是在工作。
他在調查一個人的資料。
宗恪,35歲,現為新翼地產人力總監,三年前在一家大型外資倉儲商場任職,學曆為管理碩士,再往前是海外留學經曆。
但是著手深入調查就會發現,他的海外留學經曆完全是虛構的,他的履曆全部是偽造,然而卻偽造得相當完美,如果不是找最得力的私人偵探刨根問底的挖,根本無法察覺。
目前,他在藍灣雅苑的房子裏,住著一位女性。
關上了顯示器,元晟站起身來,屋裏已經很暗了,可他沒開燈。
男人難得點燃了一根煙。
站在窗口,遙望著彩霞滿天的夕陽都市,紛繁的思緒如潮水襲上了他的心頭。
他依然記得周芮關於他家人的提問,元晟沒有說實話,而那一刻他真正所想的,是他究竟要保留自己生命到何時。
他產生這困惑已經很有些年了,他知道自己內心深處,真正盼望著的,不過是一柄利劍,畢竟,他的家人都已經死去多年了。
良久,桌上的手機突然響了,元晟回過神,拿起它。
“……王爺?”
是男人的聲音,但是聽起來有些奇異,那是一種古怪的、被捏尖了的嗓音。
“是我。”
“我已經查過了阮沅的資料,看起來沒什麼奇怪的地方。”那聲音繼續說,“隻不過是厲鼎彥的外甥,僅此而已。”
“這麼說,和我們和宗恪都沒關係?”
“實在找不出任何關係。”
元晟皺眉:“這就怪了,為什麼縈玉對她和宗恪在一起的事這麼在意?”
那聲音微微歎息:“縈玉簡直是胡鬧,她怎麼能讓王爺你去拆散人家?還說什麼成功了再去見她……這太胡來了!”
元晟苦笑:“我更擔心,林展鴻是不是有什麼隱瞞我們的地方——子澗,你覺得阮沅那女人……”
“嗯,眼熟。”那邊的男人利落道,“王爺說覺得眼熟,我之前不覺得,那天酒吧湊到近前看,的確眼熟。”
元晟皺眉,停了一會兒,低聲說:“……是咱們的人?”
秦子澗不答,很明顯,他也不能確定。
元晟歎道:“看來,林展鴻是真有瞞著我們的事。上次匆匆一麵,他語焉不詳、躲躲閃閃的樣子,我就懷疑裏頭有問題,隻可惜縈玉怎麼都不肯說。”
“也許。但是現在咱們也沒法問林展鴻了,我已經有好久沒找到他了。”那人又輕輕嘖了一聲,“上次在酒吧裏,我真該一刀殺了宗恪!如果這女人敢阻攔,就休怪我無情——也怪我當時想得有點多,還以為宗恪找來了什麼要緊的擋箭牌。現在看來,又何必管她是誰?白白浪費一次機會。”
元晟馬上說:“子澗你別傷她。阮沅畢竟是縈玉這輩子的表妹,你傷了她,縈玉定不會饒過你。”
“嗯,她顧著自己這輩子的表妹,顧著自己這輩子的爹娘,顧著自己這輩子的同事……那她為什麼不顧著王爺你呢?你不是她上輩子的同胞哥哥麼?”
元晟答不出來,許久之後,他才說:“也許是因為,我曾經不承認她是我妹妹。”
他說最後半句的時候,聲音忽然變得嘶啞難聽。
在這句話說出來之後,元晟覺得聽筒那端,死掉了一樣寂靜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