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3 / 3)

“縈玉,縈玉……”

像中了咒一樣,他不由輕輕喊著她的名字,死去之前的那個名字,像小時候那樣充滿依戀,惴惴不安。

厲婷婷呆呆望著黑暗的虛空,她忽然小聲說:“宗恪,咱們還是結束吧,好麼?”

“不,不行!我不許!我不許結束!”宗恪更用力地抱住她,像是生怕她又會從這個懷抱裏逃逸出去。

他的口氣活像孩童在賭氣。

“你怎麼還是不明白呢?”她的目光,凶狠裏深含著憐憫,“我們根本不可能回到最開始了,宗恪,我早就不是你心裏那個小女孩了。”

“不對,你是的。”宗恪蠻橫地打斷她,“縈玉,別鬧了,你跟我回去,好不好?”

厲婷婷靠著他,她的手指伸進宗恪的灰色外套,撫摸著他的腰和背,柔軟的麵料下麵,是發燙的皮膚,還有她熟悉的健壯的肌肉。

那感覺讓厲婷婷有些恍惚,她不由模模糊糊應道:“回去?”

宗恪原本剛冷的嗓音,此刻奇跡般變得又軟又黏,帶著鼻音,像在央求:“回華胤,今晚就走,好不好?咱們不留在這個鬼地方了,今晚我就叫井遙他們撤回去,咱們回華胤去,重新開始,好不好?”

那“重新開始”四個字,如雷鳴般響徹厲婷婷的耳畔,震得她耳膜生疼。

“重新開始?”她抬頭怔怔瞧著他。

“好不好?瑒兒也在等你,我們三個還能像以前那樣。”宗恪親吻著她的脖頸,胸口,“……我會詔告天下,恢複你的後位,一切都和從前一樣,縈玉你放心,我……我還會像以前那樣待你,不,我會對你更好的!”

“那,林展鴻怎麼辦?”

她突然問這麼一句,宗恪的吻,停了下來。

“……我不殺他便是。”他終於,勉強道。

厲婷婷凝視著他,慢慢的,冷笑再度爬上她的臉。看她神情改變,宗恪的胸口一點點結起冰來,他知道,有什麼即將不可挽回了。

“可不是?饒了他,也饒了我,陛下一向對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隻能一輩子做個順從的女人。”

“……”

“隻可惜,有些事情怎麼都改變不了。”厲婷婷伸手推開宗恪,站起身,厭惡地整了整淩亂的衣裙,“你有你的女人,我有我的男人,宗恪,這不是萬分公平的事?你不要那麼死心眼。”

宗恪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他垂著手,忽然點頭冷笑:“也對,反正你那位千嬌百媚的表妹在我那兒,美食擺在麵前,我為什麼不吃呢?”

厲婷婷的嘴唇白了一下,她抬起臉來,望著宗恪:“你動誰都可以,不要去動阿沅。”

“嘖嘖,你不要的男人,連表妹也不能碰?”

“我並不想警告你,我是想哀求你:不要去禍害她。”厲婷婷嘶啞著嗓子,她的聲音發顫,“我是說真的,阿沅是個好姑娘,從前,遭到過那麼多不幸,你都沒法想象……宗恪,反正你有很多女人,對麼?你不要再去禍害她罷。”

“你怎麼知道我是去禍害她呢?”宗恪冷笑,“也許我能讓她幸福呢。”

“你能讓她幸福?”厲婷婷好像聽見什麼超級好笑的笑話,一時間,她笑得又慘然又瘋狂。

宗恪冷冷看著她。

“你不會任何人帶來幸福。”她收起笑容,望著宗恪,語氣無比淒涼,“你是個天生不幸的人,宗恪,你根本不知道什麼是愛,你隻會把你愛的人拖進深淵——和你在一起,除了毀滅,什麼都得不到。”

厲婷婷的高跟鞋敲擊著地麵,那清脆的聲響漸漸遠去,直至聽不見了,宗恪才慢慢站起身。

他踉踉蹌蹌走出衛生間,站在狹長幽暗的走廊上,茫茫然往四處看。

四周圍是冰冷光滑的牆壁,寥無人影,那種寂靜像空洞深遠的鏡子,淒清而落寞。

宗恪覺得頭有些暈,像人在深淵裏落得太久那樣。他用手抵住牆壁,彎下腰去,胸口煩厭欲嘔。

他這才發覺,額頭是涔涔的冷汗。

他忽然覺得一切都不對頭了。看著大理石地板映出的模糊人影,宗恪覺得,自己像站在地府冥河岸邊,遙望著對岸的自己,那個以為做點什麼就能有改變的自己,看那個拚盡一切努力,也要挽回結局的年輕的自己,一點點被時間慢慢洇得泛黃,扭曲,破碎不堪,像雨水淋濕的舊報紙。

“……你隻會把你愛的人拖入深淵,和你在一起,除了毀滅,什麼都得不到。”

原來他錯了,原來他還是那個下賤的狄虜、畜生一樣的孩子,不配任何人來愛,也不配得到任何東西。

他不該在這兒,他該回華胤去,不,他該回舜天,像縈玉之前咒罵的那樣,他原本就該呆在那極北的苦寒之地,孤獨終生,一輩子也不要出來。

……

有人急匆匆走過來:“陛下?”

這一聲“陛下”猶如驚雷,將迷夢中的宗恪喚醒。聲控的頂燈瞬時亮了,他被罩在四方方的、冰冷的黃色光圈之中。

男人深深吸了口氣,直起身,睜開眼睛:“沒事。”

那侍應生知道輕重,他退後了一步,又恭敬道:“陛下,趙王殿下剛剛來電話,說有要事稟報。”

宗恪點了點頭:“朕這就過去。”

如霧迷夢散去,現實重新出現在眼前。

他現在又清醒了,他又記起他是誰了,他是大延的天子,那一整個江山社稷的主人。他不能因為剛才那一幕,就忘記自己曾經走過的道路。

侍應生匆匆離開,宗恪走到電梯跟前,按下下樓鍵,他的腳步再度恢複平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