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精明到極點。”薑嘯之沉思著,又道,“而且我敢保證,十個刑警也拿不住他,既然他也會用槍。”
“可不。真不愧是白氏山莊畢業的。”宗恒繼續搖頭,“流氓會武術,誰也擋不住。”
他沒注意到,“流氓”這個詞,讓薑嘯之的眉毛跳了一下。
倆人消了毒,一邊往外走,薑嘯之摘掉口罩,卻皺起眉頭。
“怎麼了?”宗恒停住看他。
“怪呢,如果秦子澗真的過來了,怎麼沒有去見厲婷婷?”薑嘯之困惑道,“他應該第一時間去見皇後才對。”
倆人出來走廊,宗恒鎖好了停屍房的大門,關掉走廊的燈。
“嘯之兄覺得,他還會去見她麼?”
薑嘯之一時,沒能回答。
宗恒那張骨感分明的臉上,露出一個憐憫的微笑:“如今的秦子澗,已經不是大齊的鎮國公世子了,他和她,都已經不是過去的他們了。”
宗恒的話裏暗藏著深意。
“我見過他,近距離有接觸。”薑嘯之突然說,“很久之前。”
“誰?”宗恒一愣。
“秦子澗。”薑嘯之說,“將近二十年前。”
宗恒眨眨眼睛,沒出聲。
他對薑嘯之的早年並沒有太多了解,真正開始合作是在宗恪親政之後,宗恒隻知道薑嘯之是兩朝元老周太傅的養子,據周太傅向太祖上書奏呈此事時,說自己出使華胤途中,在街上發現了一個狄人孤兒,因為眼見得自己的同胞孤苦無依流離失所,所以周太傅動了惻隱之心,念在同族的份上,將孩子帶回舜天,收留在府內。此事甚至得到過延太祖的誇讚,說周太傅有“兼善天下之心”。
所以薑嘯之十多歲才來的舜天、進了周府生活,而在那之前此人有何種經曆,生身父母又是什麼人,宗恒卻不是太清楚。宗恒隻知道,和他一樣,薑嘯之也懂功夫,宗恒甚至清楚他是哪門哪派。隻不過薑嘯之本性收斂,從不恃技逞強,而且身為國家重臣,也沒有多少機會出手,所以沒幾個知道他是出身武林的。
“其實是我誇大。所謂近距離有接觸,隻是在街上親眼所見。”薑嘯之又笑了笑,“有個專門耍賴騙錢的拐子撞了秦子澗的馬,拐子不認識他,也沒觀察仔細,還胡混著想訛他的錢。”
宗恒卻笑道:“鎮國公世子出門,怎麼會被拐子給訛錢?周圍沒有隨從的麼?”
“有隨從,所以沒一會兒拐子就發覺不對了,家丁護衛的衝上去就要打他,那拐子嚇得屁滾尿流,連連求饒……”
“後來呢?”
“後來,秦子澗攔住護衛,說別打他了,他也可憐。”薑嘯之微微一笑,“眾家丁自然不忿,但是世子發了話,卻也無法,隻得鬆開那拐子讓他走。誰知拐子走了沒兩步,秦子澗又把他叫住,說,老兄你拿了我的東西沒什麼,可那東西要緊得很,還是快些還我吧。”
“哦?”宗恒來了興趣,“那拐子拿了他的東西?”
薑嘯之點點頭:“原來那拐子不光訛錢,偷盜的能耐也十分了得,剛才渾水摸魚,把秦子澗腰間的一塊玉給摸去了。那塊玉本是景安帝賞給他的。所以秦子澗非得要回來不可。”
宗恒點點頭:“這拐子好大的膽子。”
“是啊,那些家丁聽說他竟敢盜竊禦賜給他們世子的東西,哪裏還能容忍?一腳踹倒在地,奪過美玉又要上前一頓好打。秦子澗卻攔住他們,伸手取下馬上的一對金鉤,遞給那拐子說,這也一樣值錢,我就拿這對金鉤頂了那塊玉吧。”
薑嘯之說完這故事,宗恒一時默默無語。
拐子坑蒙拐騙,故意裝受傷、訛詐人錢財,又手腳不幹淨偷了禦賜的玉,這樣的人本該被唾棄,好一點的一頓暴打,撞見性子壞的,搞不好叫來有司,鎖拿他一個不敬之罪,丟進大牢裏就甭想活著出來。
但是秦子澗沒那麼做,甚至還把金鉤給了他,這並不是出於良好家教,更不是沽名釣譽——宰相秦勳的獨子,還用得著沽名釣譽麼?
秦子澗這麼做,自然是出於善良的本心:如果不是因為身殘家貧,拐子又何苦走這條路?
“這麼說,當時嘯之兄是在華胤城裏?”宗恒一時來了好奇,他完全不知道薑嘯之進周太傅府之前的經曆。
卻隻見,薑嘯之微微一笑:“不瞞王爺,我就是那個拐子。”
宗恒驚得都傻了!
薑嘯之哈哈大笑:“瘸腿是裝出來的,坑蒙拐騙、作奸犯科倒是真的。”
宗恒一時無語,他不由暗中猜測,早年的薑嘯之,究竟度過了怎樣一種人生呢?
“那年,我十二歲,秦子澗也十二歲。”他脫下白大褂,慢慢地說,“那是我第一次見到他。”
然後,再次相見,便是七年之後,浩蕩風雷海沸天戈,百萬鐵騎兵臨城下……
而當年那個心地善良的男孩,如今卻已經成了一個冷血的殺手。想到這,宗恒隻覺得人生之吊詭、世事之莫測,難以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