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東想西的,婷婷不自覺溜了神,越走越快,最後咣的一聲就撞上了主子。
念離一個趔趄,卻被一雙手扶住,眼神不自覺地先往地麵上溜過去,卻看見男子一雙赤腳露在長衫之外,左腳大拇指下方,有一顆黑痣。
安以墨。
念離頓時心裏一緊,本是平淡無風的一顆心,不知怎的活蹦亂跳起來。
握緊她的那雙手是如此溫熱,長長的手指那麼有力,觸感確與女子是不同的。
“怎麼,你在宮裏待久了,總要聽一句吩咐,才敢抬頭的麼?”
手明明如此溫暖,語氣卻不怎麼和煦,反而有著暗藏的揶揄。
念離一抬眼,毫無意外地對上他那雙暈黑的眸子,有幾分探究,更多的是拒意。
“相公。”
“……你叫什麼來著?”
隨著安以墨漫不經心地一抽手,念離一顆心也仿佛被抽走了些什麼,低頭看著那顆黑痣,這麼多年了,她還記得他的每一句話,每個小動作,連同這顆黑痣。
可他畢竟是什麼都不記得了。
對他來說,她不過隻是一個從宮裏返鄉歸來、攀上他這顆高枝的市儈女人吧。
念離在一抬頭的時候,臉上已經看不出分毫情感,依舊是一副麵具臉孔,春夏秋冬似乎可以四季常青。
“相公怎麼這麼快就回家了?我剛去給兩位老夫人請了安,這就要去尋廚子給你送綠豆糕過去。”
安以墨大喇喇一揮手,活脫脫一個披頭散發的野僧。
“綠豆糕倒是不必了,我昨天晚上喝了酒一路狂奔到樓裏去,吹了風著了涼,你給我煎藥去——”
安以墨碰上念離這不喜不悲的臉孔,心裏突然堵得慌,總覺得麵前的這人兒像是皮影,你叫她如何便如何了,毫無意思。
不知為何,就想捉弄她,就想使喚她,就想逗她笑,或者氣她哭。
顯然,逗她笑難度比較大,索性逗她哭好了,他倒要看看,這女人能忍到何時。
想到這裏,安以墨突然橫起一隻手撫上了她的臉,念離不禁一哆嗦,這瘋癲狂傻的男人又想怎樣?
“你——”安以墨人看著不正經,手指下的動作更不正經,在她臉頰上又蹭又滑,全然不顧念離身後還站著活脫脫的婷婷,“來伺候我吃藥。”
念離一眯眼。
“吃藥?”
我看你該吃治瘋病的藥吧!
心裏嘀咕一句,嘴上依舊淺淺上揚著微笑,宮中十載,這表情已經是專業配備,任乃風吹雨打,我自淺笑如斯。
“我在落雨軒等你。”
安以墨一撩袍子,赤腳在廊子裏劈裏啪啦地走過,身上一半酒氣,一半脂粉,嚇得婷婷閃在一旁差點跌倒廊下去。
念離守著安以墨這麼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抬眼看著那一身飄逸紅袍子走遠,同樣的紅,為何她身上顯得那麼沉重,到了他身上就好像要飛起來似的?
“落雨軒?”
念離待安以墨的背影完全遠了,才側身問了一句,婷婷慌忙答著,語氣中有些驚喜:“回夫人,落雨軒是少爺的書房,大夫人過世後,少爺一直住在落雨軒的側室裏——”
說到這裏,婷婷的眼睛眨了一眨,俏皮地說:“少爺有令,女人不得踏入落雨軒一步,包括老夫人在內——八年了,都沒有破過。”
念離眉角挑動了一下,八年的禁地?
一扇藏滿陰謀的大門在她麵前緩緩開啟,那個把大紅色穿的飛起來的男子,站在深處,半身脂粉半身酒,一雙媚眼,卻暗生多少涼意和殺氣——
她怎會不知。
園子裏淅淅瀝瀝下起了小雨,宛若這溯源的雲彩都擠在這一方天空來了,仿佛在應和這三個字——
落雨軒。
八月走了,九月來了。
一雨成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