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春曉
拂曉,我推開窗子,院中迎春正盛。
小君拎著裙角在花從中逗留,手持一隻白玉瓶子,輕輕地逗弄枝頭的露珠,一滴滴逗弄下來。
她回頭時看到了我,高興地揮揮手,顧盼間風采嫣然。
我笑著頷首,挑了挑腕子示意她過來。
她掂著腳尖穿梭在濕潤的花枝間,不一會便將頭伸進我的窗子內,問道,“姐姐?”
我在案前寫完一張字條,笑著朝她點頭,她頓時興奮,不待我說什麼,已推門快步行至我身畔。
“姐,什麼呀?”她睜大了雙眼,好奇地瞄著字條上的墨跡,我一笑輕彈下她光潔的額頭,道:“看你又在偷懶,找件事要你做。”
小君嘟起紅唇,嬌嗔:“我要是像姐姐一樣學文識字才不會覺得無聊呢。”
我失笑:“當初你可不是這麼說的哦!”看她略似局促地吐吐小舌,揚了揚手中的字條:“現在給你的偷懶找個名正言順理由,做不做?”
“做!”眼眸滴溜溜一轉,她微微頷了頭問道:“什麼啊?姐姐的情信嗎?”
“小妮子想嫁人了都要找姐姐做陪嫁麼?”我調笑一句,“給東街書坊方老板送去,可不要讓別人看到了。”
“你們背著我說什麼小秘密呢!”她快速折好紙條收進袖尾,食指點點右頰的酒窩,“晚上我要鑽你被窩哦!”
“快去!”作勢攆她,小君如一隻羔鹿靈巧地躲遠,笑聲漸行漸遠。
方又翻了兩頁詩經,默誦幾句竟是不覺思緒飄散,也是沒有想什麼,眼神移去,一條條字目小蟲般爬開,徘徊在眼角的綠意中,春天來了呢。
午飯前喬嫂進來找小君,我放了書搖頭,喬嫂但見找尋無望,幹脆坐下來沏茶說話。
“二小姐肯定又被您支出去了吧。”喬嫂眯著眼睛端給我一盞熱茶,我不可置否地笑笑,一手執茶蓋撇開茶葉,輕輕呷著。
“雖然您讀的書多,懂得也多,可在這事上還得聽我一句,二小姐正是愛玩的年紀,此時不加約束,將來性子定了,更是難以教化。女兒家都是被寵大的,將來卻是要嫁作人婦立家成信的,將來該有的品性德行是該我們教導的,也算是對將來的夫家一個責任。您說是不是?”喬嫂並未回坐茶桌前,而是立在一旁在我耳畔唇語。
我不自然地側身避開她呼出的熱氣,過熟的味道很是難抑,拿帕子擦拭唇上水漬,不留痕跡地抹去鼻下殘留的氣味,淡淡笑道:“您也知道小君到了愛玩的年紀,人生在世難得有幾個被認同的玩鬧日子,再說人的性子是從小養成的,這一時半會要能改的了隻能說她自小就有不安的念頭。我們還是由得她去了,她是我家的女兒,身體裏淌的是我家的血,從這一點說,我們就不該不信她。”
喬嫂道:“可是您也說過勢決人性。二小姐不是您,自小不讀書,她沒有您看事情透,誰說什麼就聽什麼,這樣的孩子,怎麼能讓我放心的下?”邊說著紅了雙眼拿出帕子擦著。
我握住她的雙手,道:“我知道阿嫂一直把我們姊妹當自己女兒養,我們誰磕碰一點您比我們還疼,尤其是小君,自小就跟著您長大。您為她好,我也不和您爭,往後我會幫您管著她,一定把她教得好好的嫁出去。”
喬嫂點點頭,側過臉迅速別好帕子,待她轉過來,依舊白皙的臉上淚紅猶在,我笑著刮刮她鼻子,道:“阿嫂性子敏感,動不動就淚眼汪汪,這可不是好東西要小君學噢。”
喬嫂臊紅了臉,雙手捧住麵頰躲開我的目光,大了嗓門:“我才沒有,您就知道取笑我。”
“我說小君怎麼不時露出嬌憨的可愛神情,看阿嫂這個樣子,才知道原來是偷學阿嫂啊。”我撐著下巴做出細細打量的神情,喬嫂雙頰更紅,抓過桌上的茶盞,猛猛塞進我手裏,笑罵道:“您啊,要是個俊俏公子,真不知道迷死多少人哩。”
嗬嗬,撥撥茶蓋,我垂頭不語,我又何嚐不想。
午飯時我先去給祖母請安,推開佛堂木門,繞過清灰懶龕,找到依舊凝坐在蒲團的老人,緩緩斜坐下來。耳側是她悠長的呼吸聲,總覺得拂過她鬢角的灰發,會有一張寫滿純白的麵容。
“我來了。”其實大可不用說這句話的,可是祖母低垂的眼眉依舊沉浸在空無的心緒中,被忽略的氛圍不適合我前來的意欲,微微提醒一聲,我望向她緩緩睜開的雙眼。
“是我讓你不高興了麼?”祖母起身,彈彈僧袍下擺,問我。
“怎麼會?”我上前攙起她的小臂,道:“這些俗世的情感怎麼能在這裏賣弄?”
她淡淡一笑:“確實有怨氣了。”
我們靜默地走出佛堂,打開門的一瞬間,祖母伸手微微遮了一下刺眼的日頭,對我道:“春天到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