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遇見知音(3 / 3)

“什麼敲門聲?”

“剛才我明明聽到有敲門聲,打開門一看,卻是空的。”

“可能是耳鳴吧。”

“不可能。”梁高知音說。

兩人並排站在電梯口等電梯。“你自己要當心一點。開車要小心。”梁高知音不動聲色地叮嚀。夏木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跟他吻別一下。正猶豫著,電梯來了。鐵門無聲地張開,又關閉了,將心事重重的夏木吞了進去。

電梯裏站著一個人。黑色的雨衣雨帽遮住他大半張臉,夏木驚訝地發現,這個穿雨衣戴雨帽的男人,竟然很像蘇萬榮。電梯徐徐下降,夏木和“雨衣男人”同時屏住呼吸,仿佛竭力不讓對方認出自己。電梯終於來到一樓。夏木一腳跨出去。回頭一看,電梯門已經關上了,沒見有人從裏麵出來。

夏木倒吸一口涼氣,鑽進車裏給知音打電話,說她遇上鬼了。“那剛才敲門的人也是他!”梁高知音聲平靜地說。

如此平靜的男人,夏木還是第一次遇見。隻要聽到他的聲音,就會感覺超乎尋常的平靜、釋然。在經曆了種種人生磨難之後,夏木終於找到這種平淡安然的感覺,她想,梁高知音,我要和你在一起。

梁高知音從樓上乘電梯趕來。他敲敲夏木的車窗,對她說:“別怕,有我呢!”

“你剛才看見一個穿雨衣的人沒有?”

“沒有啊!”

兩年沒談戀愛,蘇萬榮一次也沒出現。兩年後第一次跟男人接吻,他就出現了。原來他一直都在跟著我啊!夏木驅車在黑暗的夜色中奔馳,一邊想著心事。梁高知音說,到家後給我發個短信。這話讓夏木很感動。兩年了,不管多晚回家,都沒有人讓她回條短信。真正的單身女人隻能獨來獨往,沒人牽掛。

他倆第一次做愛是在法國的一家旅館裏。夏木帶團到那裏去演出,獲得巨大成功。晚上和團裏的演員一起喝酒慶賀,梁高知音端著酒杯走過來,壓低聲音對夏木小聲說:“晚上我去你那兒。”

他演出的服裝還沒有換下來,穿著暗紅色絲綢上裝,袖子和領口都有飄逸的流蘇,他低聲說話的樣子很動人,像極了戲劇中的王子,即使真摯,又浪漫。

餐廳裏杯盤交錯,夏木以為自己聽錯了。因為自從上次在知音家接吻之後,他倆的關係好像一下子斷了,彼此躲著,男的不給女的打電話,女的更不會打給男的。在團裏,兩人是純粹的工作關係,一個是團長、老板,另一個是舞者、雇員。“夏木之舞”裏還有許多優秀的演員,他們都很敬佩夏木,從沒想到她是個女人,也會戀愛。

有一次,夏木和梁高知音在樓道裏相遇。周圍沒有一個人,但夏木明顯地看出,梁高知音在躲著自己。他遠遠看見夏木團長的身影,猶豫了一下,就想繞道而行,被夏團長給叫住了。

“梁高知音。”

“夏團長。”

“你去哪裏?”

“到樓下複印點東西。”

“最近怎麼樣?”

“還行。”

“新舞排得順利嗎?”

“剛開始,還看不出來。”

“有什麼困難就告訴我。”

“好。”

夏木覺得他倆的對話有點像發電報,你問一句話,他答一句,且句句短得像電報文體。她對梁高知音的“降溫”感到疑惑,那天晚上他們坐在知音家的粉紅沙發上親吻……很奇怪,知音從此躲著她,好像有些怕她。

夏木有所不知,那天“電梯遇鬼”的事,真把梁高知音給嚇住了。雖說他表麵上鎮定從容,但內心裏對神鬼玄虛的事還是充滿恐懼。他從小就沒有父母,對周圍的人和事很小就懂得回避。在他淡漠的外表下麵,掩飾著一顆脆弱的心。

夏木太有錢了。這種有錢妨礙了她交友。人們首先想到的不是她這個人,而是她的錢。知音從小憑本事吃飯,隻想清清爽爽找一個女人結婚成家,不想陷入到複雜的事裏去。

人有時無法控製自己。他克製住自己不去想她,半夜推開窗讓風吹著,想讓自己清醒。他知道自己的斤兩,他和夏木完全不是一個階層。夏木漂亮,富女,追求者無數,梁高知音從來也沒想過找夏木這樣的女人談戀愛,夏木對他來說太奢華、太不切實際。

有時一個人在家呆著,他忍不住想給夏木打電話。但是他努力管住自己的手,不去碰桌上的手機。他隻能一個人到外麵走走,夜幕降臨,街上到處是一對對的情侶。他看到前麵有個穿米白色娃娃裝的女人——這件衣服夏木好像穿過,他情不自禁跟著那人走了半裏地,在步行街上被人撞來撞去,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要跟蹤那白裙子。

他明明知道那個女人肯定不是夏木。

他一直在回避跟夏木的情感。

他沒有別人想象的那麼勇敢。

在法國演出期間,梁高知音背著所有人獨自去做了一件事,當然也不是什麼壞事,但如果讓團長知道了,她一定會不高興。知音在演出前一天沒有好好待在酒店休息,而是溜出去看了夜場電影。

走在異鄉的街道,有種孤魂野鬼的感覺。自從幼年時跟父母在天安門廣場走失,他就再也沒有走上回家的路。街燈,樓房,行人,似乎在夢裏見過。家在哪裏?父母長什麼樣?他一點印象都沒有。後來他一度懷疑,他的爸媽是故意撇下他不管,甩掉這個包袱,然後各奔東西。

在夜色中,他仿佛看見了父母年輕時的背影。在無數次爭吵之後,他們決定丟掉孩子,各奔前程。母親比父親還要心硬,她說即使然你不要他,當初為什麼要生他?父親賭著氣,一聲不吭地走了。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國慶節看燈的擁擠人群中。據說每年國慶節,天安門廣場都會有數起兒童走失案。他們中的大多數最後都找到了自己的親生父母,而梁高知音是運氣不那麼好的極少數。

坐在黑黢黢的電影院裏,梁高知音一直在回想自己的身世。有許多記憶已變得模糊不清,不知是虛構還是真實發生過。隻有近期的記憶,還那麼新鮮撩人。就如夏木坐在椅子上開會時的各種姿勢(他在暗中觀察她)。

她從不知道有一雙眼睛在暗中注視著她。夏木工作起來是那麼投入,絕不帶一點雜念。這也是她事業做得成功的原因,專注、投入、拚命三娘,這三個詞語就能概括她的全部。

電影開始了。知音躲在黑暗裏,想自己的心事。法語的音調很低,即使一句也聽不懂,也會感覺到一種娓娓道來的氛圍。知音相信,他們談論的是愛情。

奇怪的一幕出現了:銀幕上那對男女,坐在一張酷似梁高知音家的粉紅沙發上接吻,接吻的同時,響起了敲門聲。男子起身去開門,拉開門之後,門外空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男子關上門,回過身來再看粉紅沙發,沙發上的女人變成了一隻布娃娃。

“莎麗!莎麗!”

他聽到那男子用法文低聲呼喚。有風從窗口吹進來,卷起乳白色的絲綢窗簾,像一麵旗幟,發出獵獵的聲響。銀幕上反複出現粉紅沙發上女人與布娃娃的畫麵,娃娃與女人的臉快速閃動,男主人公雙手捂著頭,快要瘋了似的……

梁高知音突然間悟到了什麼,他從座位上站起來,因為動作迅猛碰到了旁邊的座板,發出巨大的聲響,但梁高知音似乎失去了聽覺,他像一陣旋風似地衝出影院,朝著海邊旅館方向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