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十年前的舊夢(1 / 2)

午後的陽光懶散的灑在揚州府的城頭,街上小販的叫賣聲應和著匆匆的行人,往來的車馬,無不體現出這座古城的繁華,自隋唐以來,這座繁華的府城在各個朝代都向世人彰顯著它的魅力,川流不息的京杭大運河更是為這座古城奠定下了繁榮富足的根基。

城南的謝府,大門上的朱漆已經大片的剝落,門前雜草叢生,與周圍喧鬧的盛世景象格格不入,來往的行人也都潛意識的避開這個處所,繞道而行。十年的時間仿若還是沒有能度盡這深宅大院裏的三百四十六條冤魂。離謝府大門不遠,有個茶水鋪子,南來北往的腳夫船工都喜歡來這裏歇歇腳,端著粗瓷茶碗閑談些張家長李家短,時不時的傳出一陣大笑。茶水鋪的角落裏,一個身著白底紫紋錦袍,外罩透明絲織長衫的少年,卻顯得有些另類,他握著茶碗,眼睛盯著不遠處的宅院出神,對周圍的喧鬧聲充耳不聞。

“小哥兒,你不是本地人吧?”鋪子裏的夥計倒是個察言觀色的機靈人,湊過來給少年茶碗裏加著水問道。少年微微移開了盯著朱漆大門的目光,淡淡回道:“小二哥何以認定我是個外鄉人呢?”

“嘿嘿,客官,其實這個容易的很,南來北往的車夫走卒,第一次到我們這個小茶水鋪子歇歇腳的,都跟您一樣,你瞧瞧這地段兒,那可是寸土寸金呐,這麼繁華的地界兒,冷不丁冒出個荒涼的宅子,這來往的人都唯恐避之不及的繞著走,可不就成了光天化日之下的稀罕事兒嘛,所以呀,頭一遭遇見的人都向您這樣。”

少年聽了沒有做聲,小二尤自繼續說道:“這個宅子十年前可不是這樣,江南謝家知道不?聽老人們說,那時候咱麼江南地界兒有一半的生意可都跟謝家有關聯,那叫一個威風啊,那謝家主人謝道蘊也是跺跺腳,揚州城顫三顫的人物,據說漕運上的頭頭腦腦都是跟他相交莫逆的朋友,別的商人再有錢那也不頂事,畢竟是上不得台麵的,可這謝家不一樣,本身就是盤踞江南百年的望族,族中子弟雖然沒有能出個登閣拜相的人物,可有功名在身的那也是一抓一大把啊,你看現在的應天巡撫吳敬齋吳老爺,那會兒是咱揚州知府,跟謝道蘊那還是燒黃紙斬雞頭的把兄弟呢,可這禍事還不是說來就來,現在想想,人呐也就這麼回事兒,昨日還風風光光的,第二天醒來就大禍臨頭,”小二說到不禁搖頭感歎,“據說十年前,突然京裏就來人了,說這謝家是建文餘黨,說抄家滅族就抄家滅族了,三百四十六口人,就在這宅子裏頭全部被哢嚓砍了腦袋去,從此這宅子就荒廢下來,街坊們都說這地方殺的人太多,陰氣重,從此人們就都跟躲瘟疫一樣的躲著走了。”

小二一口氣說了這麼一長串子話,也是口幹舌燥,再看這人一點感興趣的樣子都沒有,不禁有種媚眼拋給瞎子看的感覺,搖搖頭,拎著大茶壺就走開了,估計是找水潤嗓子去了。

其實小二說的這些,這個少年都知道,甚至比他知道的更多,因為他本該也是這三百四十六個冤魂中的一個,要不是當年他的奶媽為了報答他母親曾經的救命之恩,用自己的兒子替下了他,把他塞進了後花園的枯井裏,僥幸逃得一命,他應該早死了吧。

他記得那天晚上,爹要考校他功課,因為白天貪玩,沒有背書,還被打了手心,奶娘牽著哭得跟小花貓似的他剛走出書房不遠,就聽見前院的吵鬧聲,接著一個個身穿飛魚服的人就出現在了連接內外院的拱門之前,他們手上握的刀還向地上滴著血,廊上的燭光照在刀刃上,使那把刀顯得更加妖豔。

奶娘慌忙抱起他往後花園跑,把他一個人扔在一口枯井裏,對他說:“三郎,不要哭,不能出聲啊,過會兒奶娘來找你。”那時候他還小,突如其來的變故已經讓他忘記了哭泣,他怔怔的看著井口,等他的奶娘來接他,就這麼等啊等,奶娘再沒有出現。後來,也許是餓了,他睡著了,醒來的時候躺在一張床上,後來才知道,是他爹的結拜兄弟,揚州知府吳敬齋悄悄救了他,對外說是自己夫人娘家的侄子,他從此有了個新名字,顏安,他再也不是謝無憂謝三郎了,謝無憂三個字隻能永遠的藏在他的內心最深處。

“少爺,少爺,船已經備好了,咱們可以啟程了。”一個青衣小廝朝著顏安跑來,手裏還拿著一個啃了半截的烤地瓜,邊說還邊衝著顏安一個勁兒的笑,也不顧他現在那滿口的“金”牙多麼晃眼。

顏安被這一嗓子驚的回過神來,對著他的頭就來了一下,“咋咋呼呼的幹嘛,這一口茶剛進嘴,你想嗆死我啊?”這青衣小廝名叫張福,當年顏安被吳敬齋偷偷救下來之後,給他安排的一個小書童,吳敬齋怕這孩子受到的打擊太大,從此活在陰影裏,找來個同齡的孩子陪著他讀讀書,說說話,順便也能照應照應他的生活起居,這些年來張福一直跟著顏安,名為主仆,其實跟親哥倆也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