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就在那一瞬間,螢娜的手似乎使了一點力道。咻地一聲,隻見海參的前端開口部位吐出一團白色物體,乍看之下好像是一坨結合成線條狀的粘液。
“啊,想起來了,我曾聽說海參輕易就會將內髒吐出體外,原來指的就是這種現象啊……”
眼前光景雖然讓阿九鬥讚歎不已,但一見到內髒的降落地點,他馬上領悟到現在絕非讚歎的適當時機。
因為這坨白色粘稠物正巧就緊緊粘附在絢子的臉上。
“咿……救命啊!”
絢子立刻放聲大叫,隻見她施展出不同於剛才戲水時的忍者特有跳躍力,一口氣由海裏躍上半空中,並在轉眼之間衝回沙灘上。
“唉,你看看你,真的太不應該了喔!”
阿九鬥再次出聲告誡螢娜。
“對不起啦……”
螢娜雖然老實地道了歉,但由於不曉得該怎麼處理這隻海參,隻能拿在手中不停地扭來扭去。
“我過去看看她要不要緊。”
阿九鬥話一說完,也跟著走回了沙灘上。
他沿著腳印追尋絢子的蹤影,整個過程並沒有花費太多時間。隻見絢子坐在岩石地帶後麵,拚命想要撥掉那些沾粘在自己臉上的白色物體。
“服部同學,你沒事吧?”
阿九鬥才剛走近,絢子馬上淚眼汪汪地主動跑向他。
“快、快幫我弄掉臉上這些粘糊糊的東西啦!”
阿九鬥被絢子這麼一撲,得以近距離看著她的臉龐。老實說,她擁有一張容易給人留下尖銳印象的容貌,如今卻因為驚慌之情加上沾附在臉上的白色粘稠物,而嚇得整張臉扭曲變形。
“知、知道了,你別亂動喔。”
阿九鬥慎重其事地伸出手指碰絢子的臉龐,粘附在她臉上的是一團白色纖維狀物體。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捏住白色物體尾端,順利扯下了一小部分。
“這東西應該沒什麼特殊毒素才對,你可以放心。嗯,你的臉也沒有出現紅腫現象。”
阿九鬥試著以這句話來安撫她的情緒。
“真、真的嗎?總之拜托你快點把那些惡心的東西弄掉啦!”
絢子早已嚇得魂不守舍,一直死命抓著阿九鬥。這使得他手部動作變得不太靈活,不知該如何是好,隻好以另一隻手輕輕碰了碰絢子的手臂。
“那個……我知道你很害怕,不過麻煩你稍微後退一、二步好嗎?”
他一說完,絢子整張臉逐漸紅透,同時也緩緩放開了原本緊抓著阿九鬥軀體的手。
“少、少用你那顆笨腦袋誤解我的意思!”
“我了解,你隻是很害怕而已,對不對?”
“才、才沒這回事咧!笨蛋,我再怎麼害怕也不會求你這家夥幫我!”
“這一點我也很清楚。不過,我倒是覺得放心多了喔。因為今天在海邊玩水的感覺,就跟我剛認識服部同學時的印象一模一樣呢。你平常在學校總是表現得一本正經的,讓我有點在意呢。”
阿九鬥不假思索地將閃過腦際的想法說了出來。不料絢子竟忸忸怩怩地開始跺腳,並對阿九鬥投出一道帶有責備意味的目光。
“你為什麼要說出這種話呢……這、這豈不是故意害我羞得無地自容嗎?我、我也隻有在你麵前展露過你所說的開心神情耶。說穿了,還不都是因為你淨是做些奇怪的舉動,才會害我無法放鬆緊繃的神經嘛!”
“我明明隨時都注意舉止要平凡的啊,隻不過我身邊時常發生怪事就是了。”
“那就代表你這家夥打從一開始就很奇怪好嗎!”
“照你這麼說,我大概也沒救了吧……喏,好啦,全都弄掉囉。”
阿九鬥彈指甩掉粘在手指上的最後一條海參內髒。
不知為何,絢子竟然一臉遺憾的表情。直到剛才為止,她明明還想趕緊離阿九鬥遠一點,現在卻動也不動地站在原處,抬頭望著阿九鬥。
“怎麼了嗎?”
阿九鬥一開口詢問,絢子立刻像是被撞見什麼尷尬場麵似的猛搖頭。
“沒、沒什麼啦……隻、隻是想說好像還沒跟你說聲謝謝……”
“我並沒有做什麼值得你感謝的事情啊,畢竟這是螢娜惹出來的禍嘛。”
“螢、螢娜所犯的錯,責任並不在你身上吧?”
“話是這麼說沒錯啦,但我總覺得自己必須負起全責,好好監督螢娜的言行舉止才行喚。”
阿九鬥笑著說道,絢子卻出人意表地獻出一臉認真的表情。
“你、你好像都直接以名字稱呼螢娜呢。既、既然如此,我明明也是你的朋友,你為什麼卻不、不肯直接叫我的名字呢?”
絢子話一說完,隨即低頭不語。
“那、那是因為服部同學總是表現得十分嚴謹,那種感覺讓我……”
阿九鬥由於困擾以及一股湧上心頭的熱流而變得有點支吾其詞。
“不過,既然服部同學隻會在我麵前展露坦率的一麵,確實也該給她更相襯的稱呼方式才對,這樣做也才算得上是有禮貌吧……”
“絢子……同學。”
在阿九鬥伴隨著幾分羞怯之情開口叫了絢子的名字之後,她也跟著抬起頭,結結巴巴地做出回應。
“阿、阿九……”
事情就發生在絢子即將叫出口的那一瞬間。由於太過唐突,以致阿九鬥甚至搞不清楚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想必對絢子而言,更是大出她的意料之外吧。
原來是可蘿奈神不知鬼不覺,悄悄來到了絢子背後。隻見她維持著一貫的撲克臉,先伸手搭在絢子身上那件泳裝的肩帶上,再突然使勁地往下一扯,將泳裝褪到了腹部附近。
“咦?”
“啥?”
阿九鬥與絢子頓時噤若寒蟬,兩人同時都楞住了。也因為如此,絢子那毫無遮掩的上半身,就在阿九鬥的眼前暴露了整整三秒鍾之久。
啊……”
“咿……”
絢子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狀況。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大叫出聲,整個人立即縮成一團蹲下軀殼。
“這、這這這……你這是在做什麼啊,可蘿奈!”
阿九鬥開口詰問可蘿奈,誰知可蘿奈卻滿臉不在乎地回答:
“我隻是協助兩位製造浪漫氣氛罷了。”
“少騙人了!你為什麼要做出這麼惡劣的惡作劇行為啊?”
阿九鬥出言責備,可蘿奈卻獻出一副搞不清楚狀況的模樣。她的反應讓阿九鬥也忍不住火冒三丈。
“縱使你是我的監視員,也不代表你就可以這樣為所欲為吧?而且說難聽一點,既然身為一名監視員,就拜托你別給我身邊的人帶來麻煩好不好!你又不是班上同學,照理說根本不該造成她的困擾吧?”
“你說的沒錯,我確實不是你的同班同學。你我之間也隻存在著監視對象與監視員的關係。”
可蘿奈淡淡地回應道。但那語調跟平常的冷淡語氣比較起來,卻有著微妙的差異。
“咦?”
阿九鬥也察覺到兩者間的不同。那和可蘿奈日常慣用的冷淡語氣不一樣,是一種夾雜著情感的冷淡語調。
“我嚐試幹涉你日常生活的行徑或許十分不妥,但我並沒有刻意傷害你的念頭,隻是不懂得該怎麼巧妙地加以幹涉而已。”
可蘿奈像是嘀咕似的喃喃說出這句話來。
“你、你先等一等……”
眼前的異常狀況讓阿九鬥頓時慌了手腳。可蘿奈依然維持著冷淡的語氣,同時又顯得有點抑鬱地接著說道:
“請你不必在意,一切都是我不好。我隻希望你別忘記一件事,那就是我想留在你身邊陪伴你。”
“咦?什麼?”
就在阿九鬥對這番突如其來的告白大感困惑之際,可蘿奈已經徑自轉過身,舉步離開了現場。
就連絢子也對可蘿奈的態度感到不解,她在重新穿好泳裝之後,以一臉怒火全消的傻眼表情靜靜目送可蘿奈離去。
“可、可蘿奈到底是怎麼啦?”
“我也摸不著頭緒啊……”
“但、但是她的樣子真的很不尋常耶。尤其是她最後說的那句話,難不成可蘿奈對你……”
就在絢子以慌張的口吻對阿九鬥說話時,卻傳來另一陣嘹亮的嗓音將她的話語蓋過。
“小阿……好奇怪喔,海麵上突然出現了好多好多海參耶。”
螢娜啪沙啪沙地涉過淺水區,走回了沙灘上。
絢子聽到海參這個單字,渾身立即為之一震。
“嗚哇,螢娜!你可不準拿海參過來這裏喔!”
雖然阿九鬥放聲大喊,但螢娜卻沒有做出任何回應。
隨後隻見一隻顏色截然不同的海參從岩石另一側飛了過來,絢子見狀不禁失聲大叫。阿九鬥不得不一邊拚命安撫絢子,一邊想盡辦法打下飛撲而來的海參。結果搞得剛才發生的狀況就這麼不了了之。事後他沒好氣地質問螢娜為何要將海參丟過來。
“我是想說這些海參的顏色跟剛剛那隻不一樣,絢子應該不會再感到害怕了才對啊!”
螢娜理直氣壯地這麼回答他。
在班上同學於海邊戲水的這段期間,阿寬則是獨自回家探視家人。
沿著學院宿舍旁邊那條小路直走,很快就能進入村莊。好幾間以瓦片與茅草鋪蓋而成的屋頂為特征的低矮房屋並列在一起,雖然不像集落那般井然有序,不過串連起家家戶戶的道路卻維持得很不錯,可以充分感受到居民們深愛這片屬於自己土地的鄉土情懷。
奇妙的是村裏竟然看不到半個人影,但阿寬早已事先料想到這種情形,隻見他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向自己家。
“所以我才受不了嘛!真是夠了,居然因為害怕魔王而不敢出門……”
阿寬忍不住心生厭惡之情。他伸手想要打開大門,卻發現門被鎖上了,這讓他更加心浮氣躁。這座村子裏的人平常根本就不鎖大門的。
“媽,我回來了。”
他開口喊了一聲後,總算有人從內側替他開鎖。
“回來啦,你一定覺得很累吧?”
前來應門的母親以開朗的口吻迎接阿寬進門,阿寬此時自然也不好再顯獻出一臉不高興的模樣。
“我回來了,媽。”
他心裏想著……討厭歸討厭,這裏終究還是自己的老家啊。才剛走進玄關而已,他便覺得整個人隨意了不少。
父親與小妹也從屋子裏走了出來。但不知為何,父母親卻直接在玄關換上外出鞋。
“怎麼啦?你們要出門嗎?”
“你也要跟我們一起去,小區活動中心那邊已經擺設了一場宴席。”
父親以一副‘別明知故問好不好’的語氣對他說道。
“等、等一下啦,至少也先讓我喝杯茶再說嘛。”
“活動中心那邊已經擺設了一場宴席,我應該說得夠清楚了。家裏玄關也不能一直開著,動作快一點。”
父親說完便徑自轉身走出門外。
母親似乎也拿他莫可奈何,隻見她獻出一臉的苦笑。
“你爸爸就是改不掉那個牛脾氣啊。”
阿寬並未做出任何響應,不過還是轉身跟著父親走。這時候,小妹雪子伸手拉了拉他的褲子。雪子跟阿寬的年齡有點差距,今年才11歲。
“歡迎你回來,哥哥。”
“嗯,我回來了。”
“大家一聽說哥哥要回來,馬上準備了這場歡迎宴席喔。”
“這樣子啊,聽起來真不錯呢。”
阿寬隨口同應著,心情卻覺得格外沉重。村裏沒有半個年輕人,所以美其名為歡迎,實際上想也知道隻是一場村民們為了滿足自己而舉辦的宴席罷了。果不其然,才剛走進小區活勁中心,幾名酒酣耳熱的老人們便一起轉過頭,滿臉通紅地看著他。
“哦哦,未來的英雄衣錦榮歸啦?”
“隻要有你在,咱們村莊就永保安泰啦。”
老人們以模糊不清的語音說著,隻見天花板上垂下了一條布幕。
上麵寫著‘歡迎未來的司祭’幾個大字。
為了不讓不愉快的情緒顯露在臉上,阿寬可說是竭盡了全力。桌上擺滿了各式料理以及飲料,不過他幾乎吃不出這些菜肴的味道。他麵露笑容地迎合著,隨便跟在場的老人家們寒暄幾句。過沒多久,眾人似乎對阿寬失去了興趣,開始自顧自地聊起一些毫無意義可言的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