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我也好不到哪去,一回宮那麼宮女們看到我悶紅的臉色就忙開了,急著宣太醫,說是怕我接了雪氣染風寒。其實她們心裏什麼意思我明白,可我還是清白之身,實在沒有必要,況且時至子時,那些年邁的太醫大約已經入睡了,我也不想為了這子虛烏有的事去打擾他們,便低聲回絕,自去床上睡了。望著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我暗自思忖,現如今形勢所迫,尹疏靄偃旗息鼓坐等前方戰事。若是打勝了,無異於皇權的進一步鞏固;惟有打敗了,他才可以借任人不當的理由逼宮。如此想來,當前方戰事毫無消息之時,大約就是打勝了,他隻是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封鎖了消息。
即使如此想,心裏還是不安,惴惴地腦海裏滿飄著一首詩:
死別已吞聲,生別常惻惻。
江南瘴癘地,逐客無消息。
故人入我夢,明我常相憶。
君今在羅網,何以有羽翼?
恐非平生魂,路遠不可測。
魂來楓林青,魂返關塞黑。
落月滿屋梁,猶疑照顏色。
水深波浪闊,無使蛟龍得。生別常惻惻……生別常惻惻……
昏昏沉沉地就著滿屋驅不散的寒氣,我朦朧睡去。薄薄的一層霧氣湧上,我置身於一片濃鬱的綠色,看著周圍斜插出來的枝條,大約是在樹林裏。
可是為什麼,隻有我一個人?
同樣茂密的樹林裏,不是有暮軒陪著我的嗎?那暮軒呢?他說過他會回來的,會回來的啊!那他人呢?
我跌跌撞撞地行走在扭曲的小道上,想到他萬一……眼眶不禁微微發熱,用手按住鼻翼,放目看去,卻見霧氣慢慢消散,耳畔的聒噪聲也越來越明顯。
忽然一聲長喝嚇的我猛一哆嗦:“殺……”“衝啊……”一聲,兩聲,三聲,越來越多的喊殺聲將我包圍,森林忽然不見了,隻剩下鋪天蓋地的烽火連綿,那些看不清麵容的士兵從我身邊衝過,卻仿佛沒有看到我一般,繼續浴血奮戰。
我想說話,張開口卻發現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伸手想攔住一個士兵問問是誰在打仗,卻發現他們遇到我如同空氣一樣,直直地穿過我的手臂跑走了。
原來隻是在幻景中,南柯一夢罷了。
我無力地坐在地上,看著雙方短兵交戰,穿著碳灰色戰服的應該是我軍將士,我曾在昱王府見過這樣打扮的人。他們一個個形式上恭恭敬敬,骨子裏卻透著一股傲氣,在戰場上想必都該是豪傑。
那麼,我應該是在我國抵禦外侵的戰場了,尹暮軒應該也在這,可我什麼時候才能見到他呢?心裏有些焦急,嘴上也念叨了起來。忽然傳來一陣暈眩,我緊緊扶著地麵,掙紮著環顧四周,隻看到一片塵土莽莽。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塵埃落下,再顧四野,我忽然驚奇的發現,一切像是預定好了一般迅速發展,周圍的人飛一般衝出去,急的滿眼是血絲,然後再滿身血色地倒下去。
前赴後繼,死之不絕,仿佛死並不可怕,他們身後的人就是他們的重生,以無窮多的生命締造有限多的戰績,保衛家國,雖死猶榮。
心裏的感動滿滿地泛濫起來,眼眶的熱意越來越強,我拚命抬著頭。我的眼淚,早該在知道姐姐離去那一夜流光了,以後不許哭了,再不許哭了。
狂風大作,逆風處,一股熟悉的感覺襲上心頭,我看著眼前的人,他的戰袍獵獵作響,墨色的袍子融化在漫天血色中,盔甲上幾點亮光使人不敢直視眼前如天人般的他,明明那麼近,一種威懾感卻愣是把他淩駕於眾人之上。
尹暮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