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前(1 / 3)

傳前

花是梅花,亂落如紅雨,清幻至極。

那年,她剛剛出生,在她之前,她父親已有兩男三女,隻是對她母親卻是真心喜歡,於是父親抱著她笑,“我最喜歡你母親花間戲舞的模樣,那麼就叫你醉舞吧,秦醉舞,如何?”

她姓秦,她一直都知曉。

妾侍受寵,自然要遭人妒忌。

母親戰戰兢兢,足不出戶,她隨著母親,少了外出。

倒是家中教書先生頗為喜歡她,傾囊相授她肚中文墨。

八歲那年,當朝丞相過四十大壽。父親說,哥哥姐姐我都不帶去,惟獨帶你一人過去瞧熱鬧,可好?

於是如此,她被父親帶入丞相府。

那年丞相府中菊花大開,丞相酒後興起,對著滿座眾人出題,“今日逢秋,菊花屏燦,在座諸位難得其聚,就做幾首花詩助助興吧。”

父親是一名武將,不懂詩詞歌賦,所以輪不到父親。

她坐在父親懷中靜靜聽著一人又一人所吟的詩詞。

當到點評之際,卻聽到一道清澈的聲音,那人說,“文辭一則以韻一則以律,字句工整者皆是辭賦,這樣文章人人會做,列位皆乃權貴門第,將來都要效力朝廷,卻無一人有格調之詞,竟全是些繁繁瑣瑣絮絮叨叨的春思閨情,風花雪月。”

她頭一側,奇怪的問父親,那人是誰。

父親回答了一個讓她一輩子都會記住的名字,丞相之子,冠雲。

她想,君子端冠,如出岫白雲。

於是微微笑了起來,“爹爹,春思閨情,風花雪月的詞句也是能催人深思的。”

她的話聲音不夠大,卻讓身旁的人聽了個清楚。

眾人都驚奇的看著她,她眉一皺,不知大禍臨頭,卻是一臉認真的對那些人說,“是真的。”

“哦?那你跟我說說如何能催人深思?”有人走了過來,抬頭一看,才看見是剛才點評的,那個未及弱冠的少年。

玉麵朱唇,鬢發遮眉,目若朗星,錦袍玉帶,有如明珠玉器。

“君子端冠,如出岫白雲。”不禁意的,她脫口而出。

那人看著她挑眉。

她被父親微微一掐,才幡然回神,紅了小臉,低下頭,小聲說,“對不起。”

“你叫什麼名字?”他開始問她。

“這是小女,名醉舞,在家中排行第六。”父親這麼回答,臉帶不安。

“是你剛才說春思閨情,風花雪月的詞句也是能催人深思?”他又問她。

“小女年紀小,不懂事,隨口說的。”父親再掐了她一下。

她還是低著頭小聲回答,“對不起。”

她知道自己闖了大禍。年紀小,不懂事。她越想,眼淚就這麼下來了。

眼淚朦朧之際,有人從她父親手上抱過了她,“君子端冠,如出岫白雲。這話是誰告訴你的?”

那人聲音清清柔柔,像在哄人。

她抬起頭,哭著回答,“自己想到的。”

“那‘春思閨情,風花雪月詞句也是能催人深思’這句呢?”

“也是自己想的。”

“那你自己怎麼想呢?”

“書上說,從古至今,茶酒就有區別,卻又各有各的好處和壞處,茶沸熱,酒溫涼,茶甘苦,酒純烈,茶德素,酒豪情。既然酒茶和酒都各有不同,而言語來就是眼見所想才成,當然不同的感觸就有不同言語了,風花雪月也可以一句一理,如串八寶珍瑰,間錯而不斷,發人省醒的。”

長長的一句話完,她聽見在旁所有人長長的驚呼,然後再看見那些人驚奇的眼光。

她哭得更加厲害,在他的懷裏掙紮了幾下,“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的?”他按住她,開始去擦她長長的眼淚。

“我不是故意要煮鶴焚琴,掃了大家興致的。”眼淚怎麼都擦不幹,她越哭越多。

他歎口氣,也不擦了,隻問她,“你會麼?”

她抬起臉看他。

“你會一句一理,串八寶珍瑰,間錯而不斷,發人省醒麼?”

“我不會。”

越哭越厲害,眼淚早已濕了他的大半衣裳。

他幽深的瞳眸深深凝視她片刻,淡淡一笑,長長的發帶與青絲隨風飄動,一縷清雅沁人的香氣幽幽彌漫開來,“記住了,我不是君子端冠,如出岫白雲。”

那晚回到將軍府,她仍舊嗚嗚咽咽。父親小心翼翼的把她交給母親,然後低聲告訴,“醉舞得罪丞相公子了,你以後小心看著她,讓她這幾日不要見客。”

母親擔憂的看她。她直哭,不說話。從那以後,她見菊花就惱,聞花香便難受。

桂花飄香時節,父親被朝廷招去爭戰沙場。陽光明媚的午後,她看見那人攜帶一株桂花而來,“原來你是姓莫。”他對她笑開,燦若春花。

她一愣,隨即轉身就跑。

管家在後麵苦追,“小姐,小姐,那可是丞相府的公子啊。”

八歲小孩哪能跑過四十的中年男子,她被穩穩抓住,拖拉到那人麵前。

她低著頭,小心翼翼,連眼都不敢抬一下。

白皙的手指拿著一株桂花,遞到她麵前,“給你的。”

她不敢伸手,整個人顫顫抖抖。

桂花香氣繚繞,他抓住她的手強行把桂花放入她的手中,“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以後,你就會一句一理,串八寶珍瑰,間錯而不斷,發人省醒。”

她看見他的衣擺在她麵前擋了好久好久。她看不見臉上的樣子,隻知道他離開時對她說了這麼一句。

他說,“黃泉路上,是沒有桂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