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那是真的嗎?”淳緔躺在斷延懷裏,絞著自己的長發不安地問道。
“不管是真的也好,是假的也罷,我也要活著守著你和孩子。就算全天下都要我死,就算與全世界為敵,我也要逆天而行,永遠都不要離開你。”斷延咬緊了牙根。
斷延最近真的很痛苦,她覺得自己很不對勁,好像缺失了很多。她隱隱約約記得自己是來自未來,但又好像是從來沒離開過這裏;好像未來淳緔會成為女皇,但又好像根本沒有這麼一回事;就連自己是不是失憶了,她都不確定。好像有許許多多的東西從自己身體裏,從記憶裏剝離開來。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瘋了,好像精神不大正常,腦子裏時常會放空,然後一坐就是好幾個時辰。時間仿佛停滯了一般,隨著她的大腦一般停滯,不再運作,然後,當她忽然清醒的時候,才發現原來好幾個時辰都已經過去了。一種強烈的空虛感席卷著她,就好像自己從來不存在一般,那般的痛苦。
“延,我不會讓你死的,絕對不會!”淳緔像是下定什麼決心一樣,美眸緊緊閉上,雙手攥緊了斷延的衣襟,皺皺的,仿佛隻要她一鬆手,斷延就會消失一般。
時間從來無情,就像白駒過隙,你等它,它卻不會等你。當花開花落,綠葉濃密繁茂;當田間竄起高高的莊稼,綠油油的一片;當棉衫換為薄衫輕紗,和煦的春風消失不見,人們才發現轉眼間,春已不再,夏至未至。
時間走到了寶定二年六月底,距離神魔兩軍對峙已經過去了五個月,而淳緔來到大營也已經三個月了。這三個月,真真是急壞了斷延,因為淳緔還沒有臨盆的跡象。淳緔已經是十月懷孕之身,即將臨盆的模樣,卻遲遲不生。
淳緔比起剛來軍營,肚子又大了一圈,可是卻不再像以前那般嗜睡,食量也大大減少,幾乎到了厭食,不願吃東西的地步。飯食隻沾一點點,肉食完全不吃,卻喜歡吃一些清淡微苦的食物,比如說蓮子。每日三碗,幾乎成為了淳緔必食的食物。
這可將慕容非驚壞了,因為蓮子是孕婦忌食的吃食,蓮子是催生的食物,孕婦食之會導致早產甚至滑胎,是非常危險的。隻有即將臨盆的或是難產的孕婦才會少食一點,以保證順產。而照淳緔這般吃法,孩子早該出來了,可是卻生生地留在裏麵不願出來。反而越長越大,看著讓人憂心。這個孩子果然是個怪胎,就連充滿愛心的斷延都暗自腹誹,這孩子若是出來,定然是個“禍害”。斷延可是盼星星盼月亮地盼著小家夥出來見爹娘呢,可是這小家夥卻偏偏不隨人願,隻願呆在媽媽肚子裏,讓斷延無可奈何。雖然淳緔不過懷孕五個月,這樣盼著孩子出來有些不正常,但是這小家夥不一樣啊,斷延不免日益心焦起來。
這兩個月來,斷延除了管理軍務,訓練士兵,還有照看淳緔之外,還有一件每天必做的事,就是登上大雁樓,遠眺西北方向,等待著軍師等人的消息。
兩個月來,軍師來過三封加密密函,報告斷延他們在嶽龍江上遊水利工程進行的情況。上一封信軍師說,他們已經順利找到了可以引發洪水的地方,正在進行引發工程,大約還有幾天就可以引發嶽龍江崩流。所以,最近斷延天天登上樓頭等待消息。
高高的大雁樓之上,驕陽火辣刺眼,熱乎乎地烘烤照耀著大地。斷延一席雪白銀龍薄衫,金龍紫冠束發,負手站在樓上。毒辣的陽光照耀著她俊美的側臉,將她的皮膚照射得仿佛透明的一般,晶瑩剔透,美得讓人窒息,仿佛陽光對她沒有絲毫的傷害,兩者完美地融為了一體。被烘烤得熱乎乎地微風掠過樓頭,掀起她雪白錦衣的袍角,也吹動了雪白腰帶間懸掛著的一枚奇怪的掛飾。
這是一個隻有食指大小長短的物什,內襯為玄黑,上麵鑲嵌著點點金色,隱約組成了一條不大明顯的金龍,長得怪模怪樣,散發著一種奇異詭秘的氣息。仔細看,這東西長得很像一根骨頭,卻不知道是哪裏的骨頭。
斷延給這東西起名叫做“鑲金骨”,通俗易懂,也容易記。這長相奇怪的東西她本來沒有,隻是自那日淳緔撞破了她的夢之後,她就在自己桌案上找到了這枚東西。第一眼看到這個東西,一種強烈的熟悉感便湧了上來,居然有一種血濃於水的感覺油然而生。這東西似曾相識,好像在哪看過,又好像這觸感自己曾經摸過,總之,這個其貌不揚的裝飾物給斷延的心底一種難以言喻的喜愛依賴之感,自那日之後,她就將這枚鑲金骨隨身攜帶,就像帶著一枚護身符,可保佑她戰無不勝攻無不克一樣。
這物什或許還真靈驗,自那之後,斷延就再也沒有進入那個詭秘的夢境,再也沒有看到那個不斷歎息的月白長袍之人,再也沒有被那種窒息的恐懼感包圍。
極目遠眺,遠方漸漸出現一個小黑點,正不斷放大靠近。斷延的心喜悅了起來,是軍師的密函到了。
沒有等待多久,大雁撲棱著翅膀落在了樓頭,斷延摸了摸大雁,取下它身上的密函,打開一看,上麵用密碼寫著:
“引發洪流成功,三日之內可席卷上京,主公可依計行事。”
斷延大喜,飛快地奔下城樓,衝進大營,對著向自己迎來的諸多副將吩咐道:
“傳令下去,向包圍建康四城的所有守將發函,告知他們馬上就要有洪水來了,但是不要慌張,洪水不會波及我軍,叫他們不要自亂陣腳。各營按兵不動,守好自己,做好本分,我要好好招待一下魔崽子們了!哈哈!”
果不出斷延所料,三日之後,嶽龍江開始潮漲,漸漸越過本來就有的堤壩,洪水開始慢慢侵蝕建康四城,卻並不洶湧澎湃,足夠魔軍反應。魔軍開始慌亂起來,加高沿岸堤壩,準備自己抵抗洪水。隻可惜魔崽子們哪裏會修建什麼堤壩,隻不過那些碎石亂土堆積在堤壩上,沒過多久就被洪水給衝走了。看著越來越多的魔軍開始懼怕洪水,開始騷亂起來,猈釁火燒眉毛,本想去找北朝人來幫忙,隻可惜遠水解不了近渴,於是也顧不得兩軍對壘交戰,忙不迭地派出使者,前往斷延大營請求幫助。
寶定二年七月初五,猈釁使者一行六人來到斷延大營。這六人都是原本冥坊教派的高層人物,但是都還是人類,算不得入魔。隻可惜不知道這些人腦袋是怎麼長的,對於猈釁的崇拜已經刻入了骨子裏,動搖不得,這才會對一個魔怪死心塌地,助紂為虐,反過來傷害自己的同胞。
一行六人身穿冥坊象征的黑色長袍,胸前繡有冥坊的代表標識,身後還繡有黑靈神的圖騰,一路走來嗎,不知受到了多少士兵將士的白眼唾棄。他們倒是表現得鎮定,隻是身上多少很狼狽,這些人不像是正常人,心智仿佛鐵石一般堅硬,不論如何難聽的辱罵,他們都不為所動,一樣的麵無表情,似乎這世上沒有什麼事是能夠引起他們的反應的。要不是斷延有下令不許動手,怕是士兵們就應經衝上去打人了,這六個人也不會像現在這般好好地站在斷延的中軍大帳前。
斷延平靜地將六人迎進大帳,沒有冷嘲熱諷,沒有侮辱謾罵,沒有氣憤毆打,也沒有白眼唾棄,就像對待遠行討水的路人一般,不熱情,也沒有冷落。
六人就像石像一般坐在斷延的大帳之中,其餘五人一言不發,隻有其中一人開口說道:
“軒轅大將軍,我家主上說,若是你能派遣工兵幫助我們修建堤壩,那麼,主上答應你三年休戰,休養生息,不再侵犯,並且,修建堤壩的經費物資都由我們來負擔,我們還可以付給你費用。”
斷延不語,隻是用犀利的眼神看著在座的六人,一一掃過,無一遺漏。
那發言人想來是這六人當中的頭頭,見斷延不開口,知道她是嫌條件開得太低了,於是再次開口說道:
“主上知道軒轅將軍不願意接受這樣的條件,主上說,為了表達誠意,主上還可以再追加一個條件,此條件一說出,相信軒轅大將軍定會答應我們的。”
“使者不如直說。”斷延簡略說道。
“此條件就是我們可以退回嶽龍江以北,不再染指中原南大陸。”使者用他不帶一絲感情的語調說道。
“如此,我們成交。”斷延幹脆說道。
寶定二年七月初七,斷延派遣五萬工兵前往嶽龍江泛濫缺口——葫蘆口,修建堤壩。率領隊伍的是才剛剛從嶽龍江上遊歸來的墨承輝以及隍蛇神將侯安都,以及三位曾經監督過堤壩修建的官員。
這五萬官兵肩負著兩個任務,一個就是真的阻止洪水的泛濫,還有一個就是將堤壩變為一個巨大的聚水池,一旦魔軍說話不算話,那就開閘放水,將建康四城變為水都,將魔軍徹底趕出南朝。斷延不是從前那個輕易相信別人的傻瓜了,就算用腳趾想想,也不會那般輕易相信猈釁的承諾,他若能乖乖退回北方那是自然好,若是如她所想毀約,那麼斷延也將不客氣地將大批魔君變為水底怪物,雖然重建將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她也孤注一擲,在所不惜。
堤壩修建在魔軍的監控下嚴格完成,但是絲毫不懂水利修建的魔軍又如何能發現墨承輝這個建築機關大師在其中做得手腳?計劃進行一切順利,斷延每天都能收到暗諜暗中傳回來的消息。時間過得很快,又是三個月之後,洪災被控製,堤壩基本修建完成,五萬人齊心協力的力量是巨大的,巨大的堤壩之內蓄水已經達到了恐怖的數字,一旦決堤,後果不堪設想。
淳緔依然在妊娠之中,懷孕八個月,絲毫沒有臨盆的跡象,斷延現在都不知該不該著急了,許是這孩子太過特殊,斷延也見怪不怪了。淳緔現在倒是很有精神,每天都會幫著斷延處理一些軍務,兩人齊心協力,倒也是其樂融融。
時值十月入秋,好像這個寶定二年過得特別快,眨眼間,年已經過了大半。薄衫已經變為裘襖,田裏的莊稼首次大豐收,百姓笑得合不攏嘴,堤壩修建這幾個月,許是魔軍怕了,根本不敢輕舉妄動,斷延大軍軍民也都放鬆了許多,不需再過多戒備。斷延不知道自己這個計劃居然一進行就是六個月,這半年都過去了,計劃也已經到了尾聲,就看魔軍自己是如何選擇的了。
寶定二年十月廿五,斷延收到急報,魔軍食言,動手了。修建堤壩的五萬工兵首先遭殃,在撤回斷延大本營的時候受到了八萬魔軍的猛烈攻擊,幸而有侯安都率領,已經迂回甩掉了魔軍的追擊,正繞著道向斷延這邊趕來。而與此同時,一直潛藏在建康四城之內的大批魔軍也開始頻繁活動,明顯就要動手滅斷延大軍了。斷延知道,當務之急是要將這八萬魔軍趕回建康四城,然後通知還埋伏在堤壩那裏的內應放水。
“七星軍聽令!天樞軍,天璣軍,天權軍,天璿軍共二十萬大軍隨本帥接應隍蛇神將,會合後,我們就殺往皇城!”斷延一身盔甲戰袍,站在高高的閱兵城頭上高聲喊道。
“諾!”如海嘯般的整齊呼喊傳來,二十萬大軍的呼喊聲懾人心扉。
斷延跨上龍馳,看著站在不遠處挺著大肚子深深看著自己的淳緔,歉意的笑了笑。對不起緔兒,我要上戰場殺敵了,我保證這次我很快就能回來,能趕回來看孩子出生,能讓孩子開口叫爹爹。看我滅了魔軍,這場持久戰就會就此結束,你等我,我很快就會回來!
可是斷延哪裏知道,她與淳緔這一別,雖滅了魔軍大部分的生力軍,卻引發了一個難以彌補的過失,導致異常辛酸可悲的結局,以致她們將會遺憾後悔終生……
寶定二年十月底,猈釁狙擊五萬工兵隊伍受到斷延二十萬大軍奇襲,狼狽逃回建康。
寶定二年十一月初三,新修大堤忽然決堤,千千萬萬地洪水傾瀉而出,建康四城頃刻被毀,數十萬魔軍大批死亡報銷,魔軍四處潰散而逃。猈釁等魔神仗著自己有法力,逃回了嶽龍江以北,南朝徹底解放。
寶定二年十二月中旬,洪水終於疏導處理完畢,斷延大軍進駐建康皇城,而此時的建康皇城卻早已變為一片廢墟,斷壁殘垣訴說著曾經的輝煌,一時間,斷延心中五味雜陳。大本營向北移動,慢慢靠近皇城。
這幾天,斷延一直隱隱覺得自己心口痛,而且疼痛越放越大,讓她越來越不安。她不知道有哪裏不妥,但是,這心疼的感覺讓她慌張又害怕。
“報!!!急報!!!”
斷延正站在建康城的斷牆邊,看著曾經自己生活的地方,懷念著過去,忽然,一個小兵慌慌張張地向她跑來,大喊道。
斷延心中猛地咯噔一下,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升起,讓她的寒毛都乍起,隻聽那小兵氣喘籲籲地跪在她腳邊,報道:
“報大元帥!元帥夫人……元帥夫人她…”
斷延箭步上前,一把拉起那小兵,嗓子瞬間沙啞道:
“她怎了?你快說!!!”
小兵被元帥瞬間血紅的雙眼嚇傻了,支支吾吾地說道:
“夫人,難產……”
斷延腦中“轟”的一下,無邊無際地耳鳴傳來,踉蹌了一下,“難產”二字就像世上最鋒利的刀剜進心裏,她好像感受到了淳緔無比的痛苦,“噗”的一聲,斷延吐出一口血,竟然就這般不管不顧,提氣飛快地向南方的大本營跑去,速度快到讓人看不清。
緔兒!你怎麼能有事?我們說好一輩子相守,你怎麼能有事?對,你有鳳凰之身,你不會死的,你和孩子都會平安的,你們都是祥瑞之人,絕對不會有事的。斷延飛快地奔跑著,速度比最快的汗血馬還要快上數倍。
她心中雖這樣安慰自己,但是龍鳳連心,她能夠感覺到淳緔的痛苦,她吐出的那口血,簡直染紅了她的雙眼,眼前仿佛出現了淳緔渾身浴血的模樣,讓她目眥欲裂。究竟為什麼!?老天要這般折磨她和緔兒,她們好不容易有一個孩子,居然還要難產!?賊老天!我滅你全家!!!斷延破口大罵,聲音顫抖不已,嗓子中仿佛有三味真火在燃燒。
緔兒!你要撐住,我來了我馬上就來了!你要撐住啊!“你覺得那是真的嗎?”淳緔躺在斷延懷裏,絞著自己的長發不安地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