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坐來同愴別離心(1 / 3)

慕容林致呆呆看著李俶,不發一聲。

沈珍珠卻是為難的。藥已人李俶手中,可她,卻既不忍忤背林致之心,又不願見李倓身死。那明眸與李俶相接相映,將所思所慮,一一傳導。

李俶目光卻掃過林致麵龐,急急詢問:“怎樣服法?”

沈珍珠啟口喚道:“俶——”

李俶陰鬱著臉,“不必多說。林致,若你是絲毫不願救倓,為何還將藥隨身攜帶而來?若是真鐵定心腸要毀了這藥,為何不直接擲掉,何以朝上拋去,予人時機?”

沈珍珠關心則亂,瞬時豁然開朗。

慕容林致別過臉,沈珍珠分明看見,她麵上,仍有無盡的淚洶湧澎湃。

或者,連她自己,亦不明白自己的真正心意。原來她這決絕的背後,已潛有無限生機。她終是為自己,為他,留下另一條路。

“悉數內服,便可。”靜默良久,慕容林致簡短地說出幾個字,步伐紛亂,迎著雨,步步退向院外,夜色覆蓋她麵上悲喜之顏,雨絲如簾,淹沒她的身影……

長孫鄂緩步跟著慕容林致,嚴明為他撐上傘。

李俶大步奔入室內,李倓仍在昏死之中,麵色如墨汁暈散。

李俶沉聲喚李倓的名,說道:“林致有解藥,你沒事了。”

李倓開初毫無反應,聽得“林致”二字,由鼻中“嗯”了下,眼瞼稍張,竟強自睜開眼,虛弱而迷茫,往李俶身後望去:“林致呢?我……我……要和她……說幾句……”

李俶已拔開藥瓶的小塞子,道:“先服下藥,林致馬上就來。”

所落之處隻是空。李倓遲鈍地收回目光,直直望著這脂玉小瓶,“這……是……林致……給的藥?”

李俶點頭,聲調中有難抑的喜悅,“對,倓,你不會死!”

李倓抬起手,輕輕去觸那脂玉小瓶,“給我……瞧……瞧,我……自己來……”

李俶微有躊躇,但見李倓眸中滿是期冀,竟不忍教人卒看,和李泌互換眼色,合力將李倓扶起,將那小瓶輕輕放於李倓手中。

李倓似乎要緊緊握住脂玉小瓶,手中終是無力,一寸寸將那小瓶往自己麵貼去,艱難地,辛苦地,終於貼至麵頰,臉上帶了溫和滿足的笑,“是,真好……這瓶上……還有林致,林致的……香……”

這個“香”字餘音未了,沈珍珠見李倓手忽地揚起,未及發出驚呼,卻見李倓將脂玉小瓶奮力往門外擲去,“劈”地脆響,不遜晴天霹靂,李俶悚然驚跳。

李倓,這一擲,倒似用去了他僅存所有氣力,軟軟地再度癱倒。

李俶拂袖,疾奔出室。

然李倓如此決絕,特意用盡全身力氣將藥瓶扔出室外。庭院台階下,玉瓶碎片濺散零落,李俶俯身去探藥粉,雨紛紛灑下,白色的粉末溶化滑脫,轉瞬間無痕無跡。

他仿佛被定身,半晌不作動彈。

沈珍珠去攙他手臂,他身軀仿若萬鈞沉重,那腰弓著,她竟無法扶他直起。僅存的希望已經全然破滅,此時怎樣的勸解,對他都如鴻毛般無謂,低聲道:“倓還等著你,快進去吧。”

李俶終於緩慢而艱難地站起,側麵,別有一種落魄情愫凝結眉宇,袖袂飛揚,踏以平常步伐複往室內回轉,門檻處足下踉蹌。

“大哥,”李倓合著眼睛,嘴角淌下黑紅的血,浸透軟榻流光溢彩的金絲,“我……明白,林致……她……終究……不能,不能原諒我。當日,我對不起……她。現在,我怎能……受她施舍……我去了……”他再度微睜雙目,眸中黯去最後的光澤,“你……要當心……來世……”聲音緩緩低落,終不可聞……

遠方古寺殘鍾斷續,沈珍珠甚至有刹那恍惚,猶若一切均在半醒半夢之間。

李泌長歎:“建寧王殿下,薨逝——”

此時窗外雨疏風驟,春寒刺骨。

長安一去數千裏,隔雨相望薄衾寒;紅顏紅塵兩相忘,何處埋骨歸故林。

沈珍珠明明心中有淚,卻哭不出來。

那年親迎之禮,長安城萬人空巷,東市西坊,浮光絢麗,慕容林致人美如玉,李倓倜儻風流,一時多少稱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