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婉瑩:一襲旗袍,一世優雅優雅是一種習慣(3 / 3)

按照地址,郭婉瑩帶著兒子去了監獄。

一六七五,這是吳毓驤在監獄裏的代碼,一直到他去世,別人口裏的這個“一六七五”就替代了丈夫、父親的角色。

他再也沒有見過郭婉瑩。

吳毓驤每次都要家裏帶棉線去,兒子十分不解,直到後來見了他的遺物,才發現他所有衣服上的扣子都被剪去了。為了要讓衣服能包住身體,吳毓驤將棉線搓成了小繩子,代替扣子。

熟悉他的人都沒見過高大風流、一表人才的吳毓驤穿棉線當扣子的衣服是什麼樣子,他最後一次從家裏出門,還是整整齊齊、清清爽爽。

他們夫婦都是優雅的人。

沒了丈夫,郭婉瑩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她沒有多餘的抱怨,去公司開回了丈夫那輛隨時可能報廢的福特車,去法院裏拿回丈夫作為現行反革命的判決書,去見了提籃橋裏丈夫的遺體。

很多年以後,郭婉瑩說:“我真的認不出他來了,那是一具大瘦的屍體,於是,我去摸了他的手,那是我熟悉的手,是他的手。所以,我知道那就是他了。不過,後來我也想,我的手不是變形了嗎?這說明,人的手實際上是會改變的。如果我和他換一換,他摸我的手,不一定能肯定就是我吧。”

吳毓驤的骨灰被裝在一個簡陋的小盒子裏,送到家裏,郭婉瑩忍不住抱著哭了。她說:“活得長短沒有什麼,隻是浪費了你三年的生命啊!”

他到死都一直隨身珍藏著她的一張照片,照片上是結婚時郭婉瑩白紗笑臉的樣子。

郭婉瑩從來不多說自己的丈夫。他把能帶給她的快樂,都帶給她了,也把能帶給她的災難,都帶給她了。

他們所有的家產都被沒收了,他們還欠著國家一筆十四萬元人民幣的債務。

郭婉瑩完完全全淪為一個布衣女。

她要學習怎麼樣用錘子把大石頭砸成一塊塊的小石頭,送去修路支援國家建設。

她天天麵對著一幫子罵她“資產階級”的紅衛兵,依然高傲地仰起下巴,任由別人用口水、掃把襲擊她,她沒有低過頭。

她去剝東北大白菜被凍壞的菜皮,整天整天地捧著它們,每天結束工作的時候,她的手都已經完全凍僵。郭婉瑩說:“謝謝天,我並沒有覺得很痛,我隻是手指不再靈活了。”

她當過建築工地上拌水泥的小工,還在副食品商店賣過雞蛋和水果。

她每個月工資隻有二十四塊,扣除房租水電和給讀大學的兒子的生活費,她所剩無幾,隻能吃八分錢一碗的光麵條。

她說:“它曾那麼香,那些綠色的小蔥漂浮在清湯上,熱乎乎的一大碗。我總是全都吃光了,再坐一會兒,店堂裏在冬天很暖和。然後再回到我的小屋子裏去。”

但她依然踩高跟鞋、穿布旗袍。

肯尼迪的遺孀傑奎琳問起她勞改情況,她說:“勞動有利於保持體形,不在那時急劇發胖。”

她這麼坦然,倒顯得那些艱難不那麼艱難了。

要知道,她那雙挖河泥的手曾經是用來彈奏美妙的莫紮特的,她隨手給服務生的小費都是五元以上,她是可以遠走美國避禍的。

郭婉瑩說:“要不是我留在上海,我有的隻是和去了美國的家裏人一樣,過完一個郭家小姐的生活。那樣,我就不知道,我可以什麼也不怕,我能對付所有別人不能想象的事。”

她經曆了多少別人不能想象的事。

她經曆了愛情以及愛情的背叛與容忍;經曆了掌上明珠般的少女時代,為人妻、為人母的少婦生活和中年喪偶的寂寥餘生;經曆了獨自撐過難產的夜晚;經曆了在陌生的監獄停屍房,與自己丈夫的屍體痛徹相處的整個下午;經曆了目睹一窩小老鼠在勞改資本家的棍棒下慘死的午後。

她經曆了整個動蕩時代賦予她的所有悲歡喜樂。

退休後,郭婉瑩與兒孫們安享晚年。對於曾經遭受的苦與痛,她嘴裏隻字不提。

美國著名新聞主持人華萊士采訪她,希望她親口說出在大陸經受的磨難,她拒絕了。

她說:“我不喜歡把自己吃過的苦展覽給外國人看,他們其實也看不懂的,他們是想把我表現得越可憐越好,這樣才讓他們覺得自己生活得十全十美。”

她一直活得這樣通透優雅,到老。

微療愈:

在郭婉瑩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有一副挽聯寫得特別好:“有忍有仁,大家閨秀猶在;花開花落,金枝玉葉不敗。”

都說女孩要富養,真正的富養不在物質,而在精神。

不要急著塗脂抹粉,不要急著換上新裝,後天修飾的美好比“魚目”,渾然天成的氣度才是“珍珠”,識貨的人總能一眼看穿。所以,過分修飾不如修身養性,精神的富有才是最好的美容品。

像郭婉瑩這樣穿著高跟鞋刷馬桶,這才是名媛風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