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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弢去後不久,辛棄疾便臥床不起.辛夫人與辛小娥依著劉弢留下的藥方,照方煎藥,喂辛棄疾服下.連服數日,辛棄疾氣息暢順了些許,咳血也略見緩和,但容顏仍是日漸憔悴,飲食俱廢.辛夫人及辛小娥瞧出不對,憂心如焚,跑遍了鉛山全城,尋名醫為辛棄疾診治.但來辛府的大夫看了辛棄疾的症候,無不搖手而退,連方子也不肯下.母女二人無可奈何,隻有再按著劉弢的藥方為辛棄疾煎藥.
如此過了幾日,這一天辛棄疾忽地精神大振,麵色也紅潤了許多,中午不但吃了一大碗白米飯,喝幹了一小壺黃酒,連辛夫人精心烹調的幾樣小菜也一並吃得幹幹淨淨.他起身不得,便將辛夫人及辛小娥姐弟都喚到身邊,詢問宋金交戰近況.辛小娥以為父親已有所好轉,心中著實歡喜,高高興興地道:"看來劉伯伯畢竟高人一等,比鉛山縣裏哪些名醫都強得多了.爹爹按著他的方子服藥,才沒幾天便好轉了許多."辛夫人心思縝密,卻瞧出不對.他夫妻二人朝夕相處,眼見丈夫一日日憔悴下去,怎地說好便好轉了起來?難道說丈夫已經到了燈盡油枯的地步,現下莫非是回光返照不成?心中雖這般想,麵上卻不敢有所流露,隻澀然一笑,道:"這樣最好.劉先生是天下名士,他既自稱略通醫道,那便是對醫術頗有深究,與那些自稱名醫的大夫們是不同的."
辛棄疾望了辛夫人一眼,唇邊緩緩露出了一絲苦笑,良久,方道:"夫人,咱們已經相處了幾十年之久,難道你當真瞧不出我這隻不過是回光返照麼?"辛夫人聞言,胸中忽地一酸,兩行清淚已滑下了麵頰.忙轉過了頭去假做咳嗽,借機揩去了淚水.回身勉強笑道:"你這是什麼話來?這幾日你連著服用劉先生開的藥,確是好轉了許多.別沒來由的嚇著了孩子."辛棄疾搖搖頭,淡淡笑道:"夫人,生死有命,非人力所能為.劉先生縱有回春妙手,卻也難治我心頭之疾.既然我大限已到,自當飄然而去,再行隱瞞,複有何益?"
辛小虎少不更事,辛小娥年紀尚輕,兩人一時間均未聽明白父母所言之意,直到辛棄疾說出"大限已到"那句話來,兩人方如夢初醒.辛小娥全身顫抖,望了望父親,又望了望母親,不住搖頭,隻是道:"不會的,不會的!"辛小虎卻縱身撲到了辛棄疾懷中,放聲哭道:"爹爹,我不要你死,我不要你死!"辛棄疾輕撫辛小虎頭頂,柔聲道:"傻孩子,人都是要死的,隻不過或早或晚而已.為父這一去,日後這抗金複土的重任,便隻有交給你和你姐夫了.你姐夫胸懷大誌,為人又光明磊落,很對你爹爹的脾胃.你也要以他為楷模,千萬不要讓為父失望,知道麼?"辛小虎哽咽著點了點頭,旋又伏在父親懷裏痛哭不止.辛夫人瞧得心酸,亦側過了身去不住揩淚.
辛棄疾看辛小娥也立在一邊默默垂淚,便伸手招呼道:"娥兒,你也過來."辛小娥走到床邊,依著父親坐了,目中淚光盈盈.辛棄疾左手握住辛小娥手腕,右手攬住了辛小虎,長歎道:"爹爹平日裏隻顧關心國家大事,對你們確是疏遠了些.你們怪為父麼?"辛小娥與辛小虎同時搖了搖頭.辛棄疾輕輕一聲苦笑,還待開口,陡然間一陣天旋地轉,兩眼望出去盡是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身不由主地便往後倒去.辛小娥與辛小虎見狀大急,連聲叫道:"爹爹,爹爹,你怎麼了?"辛夫人亦快步奔到榻前,急切地道:"幼安,幼安,你覺得怎樣?"
過得良久,辛棄疾方勉強穩住心神,微微睜開了雙眼.勉力抬起右手,握住了辛夫人的手掌,低聲歎道:"夫人,看來時辰已到,是我該上路的時候了."看看辛夫人隻顧垂淚,便又抬起了右手,想替辛夫人揩去腮邊淚水,但手臂酸軟無力,抬至中途便又軟軟落下.辛夫人瞧出丈夫心思,忙舉手拭去淚水,複握住丈夫手掌.辛棄疾微微一笑,又轉向辛小娥和辛小虎,道:"你們也都不要哭了,人有生老病死,此乃天理循環,無需過於悲傷."辛小娥和辛小虎不住點頭,但目中淚水卻怎麼也抑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