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回 薦杜預老將獻新謀 降孫皓三分歸一統(3 / 3)

杜預巴山見大旗,江東張悌死忠時。

已拚王氣南中盡,不忍偷生負所知。

卻說晉兵克了牛渚,深入吳境。王濬遣人馳報捷音。晉主炎聞知,大喜。賈充奏曰:“吾兵久勞於外,不服水土,必生疾病,宜召軍還,再作後圖。”張華曰:“今大兵已入其巢,吳人膽落,不出一月,孫皓必擒矣!若輕召還,前功盡廢,誠可惜也!”晉主未及應,賈充叱華曰:“汝不省天時地利,欲妄邀功績,困敝士卒,雖斬汝,不足以謝天下。”炎曰:“此是朕意,華但與朕同耳,何必爭辯!”忽報杜預馳表到,晉主視表,亦言宜急進兵之意。晉主遂不複疑,竟下征進之命。王濬等奉了晉主之命,水陸並進,風雷鼓動。吳人望旗而降。

賈充也是能把皇帝包圍起來的小人。

吳主皓聞之,大驚失色。諸臣告曰:“北兵日近,江南軍民不戰而降,將如之何?”皓曰:“何故不戰?”眾對曰:“今日之禍,皆岑昏之罪,請陛下誅之。臣等出城,決一死戰。”皓曰:“量一中貴,何能誤國?”眾大叫曰:“陛下豈不見蜀之黃皓乎?”遂不待吳主之命,一齊擁人宮中,碎割岑昏,生啖其肉。陶濬奏曰:“臣以戰船皆小,願得二萬兵,乘大船以戰,自足破之。”皓從其言,遂撥禦林諸軍與陶濬,上流迎敵;前將軍張象率水兵,下江迎敵。二人部兵正行,不想西北風大起,吳兵旗幟皆不能立,盡倒豎於舟中。兵各不肯下船,四散奔走,隻有張象數十軍待敵。

寧啖這等小人,而不殺主犯暴君,國人總是缺乏把路易十六送上斷頭台的堅決精神,所以封建統治便長久地壓在國人的頭上。

卻說晉將王濬揚帆而行,過三山,舟師曰:“風波甚急,船不能行,且待風勢少息行之。”濬大怒,拔劍叱之曰:“吾目下欲取石頭城,何言住耶!”遂擂鼓大進。吳將張象引從軍請降。濬曰:“若是真降,便為前部立功。”象回本船,直至石頭城下,叫開城門,接入晉兵。孫皓聞晉兵已入城,欲自刎,中書令胡衝、光祿勳薛瑩奏曰:“陛下何不效安樂公劉禪乎?”皓從之,亦輿櫬自縛,率諸文武,詣王濬軍前歸降。濬釋其縛,焚其櫬,以王禮待之。唐人有詩歎曰:

西晉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

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旗出石頭。

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

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獲秋。

阿鬥居然成為亡國樣板,劉備、諸葛亮地下有知,肯定會跌足長歎,早知如此,還用得著折騰嗎?

於是東吳四州、四十三郡、三百一十三縣,戶口五十二萬三千,軍吏三萬二千,兵二十三萬,男女老幼二百三十萬,米穀二百八十萬斛,舟船五千餘艘,後宮五千餘人,皆歸大晉。

大事已定,出榜安民,盡封府庫倉廩。次日,陶濬兵不戰自潰。琅邪王司馬伯並王戎大兵皆至,見王濬成了大功,心中忻喜。次日,杜預亦至,大犒三軍,開倉賑濟吳民,於是吳民安堵,惟有建平太守吾彥拒城不下,聞吳亡乃降。王濬上表報捷。朝廷聞吳已平,君臣皆賀上壽。晉主執杯流涕曰:“此羊太傅之功也,惜其不親見之耳!”驃騎將軍孫秀退朝,向南而哭曰:“昔討逆壯年,以一校尉創立基業,今孫皓舉江南而棄之。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至此,分久必合,三國成一統矣!

卻說王濬班師,遷吳主皓赴洛陽麵君。皓登殿稽首,以見晉帝。帝賜坐曰:“朕設此座以待卿久矣!”皓對曰:“臣於南方,亦設此座以待陛下。”帝大笑。賈充問皓曰:“聞君在南方,每鑿人眼目,剝人麵皮,此何等刑耶?”皓曰:“人臣弑君及奸回不忠者,則加此刑耳。”充默然甚愧。帝封皓為歸命侯,子孫封中郎,隨降宰輔皆封列侯;丞相張悌陣亡,封其子孫。封王濬為輔國大將軍,其餘各加封賞。

中國竟然沒有對付這類暴君的斷頭台,真是慚愧。

自此,三國歸於晉帝司馬炎,為一統之基矣。此所謂:天下大勢,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者也。後來後漢皇帝劉禪亡於晉太康七年,魏主曹奐亡於太康元年,吳主孫皓亡於太康四年,皆善終。後人有古風一篇,以敘其事,曰:

高祖提劍入鹹陽,炎炎紅日升扶桑。

光武龍興成大統,金烏飛上天中央。

哀哉獻帝紹海宇,紅輪西墜鹹池傍。

何進無謀中貴亂,涼州董卓居朝堂,

王允定計誅逆黨,李傕郭汜興刀槍。

四方盜賊如蟻聚,六合奸雄皆鷹揚,

孫堅孫策起江左,袁紹袁術興河梁,

劉焉父子據巴蜀,劉表軍旅屯荊襄,

張燕張魯霸南鄭,馬騰韓遂守西涼,

陶謙張繡公孫瓚,各逞雄才占一方。

曹操專權居相府,牢籠英俊用文武,

威震天子令諸侯,總領貔貅鎮中土。

樓桑玄德本皇孫,義結關張願扶主,

東西奔走恨無家,將寡兵微作羈旅。

南陽三顧情何深,臥龍一見分寰宇,

先取荊州後取川,霸業圖王在天府。

嗚呼三載逝升遐,白帝托孤堪痛楚。

孔明六出祁山前,願以隻手將天補,

何期曆數到此終,長星半夜落山塢。

薑維獨憑氣力高,九伐中原空劬勞。

鍾會鄧艾分兵進,漢室江山盡屬曹。

丕睿芳髦才及奐,司馬又將天下交。

受禪台前雲霧起,石頭城下無波濤。

陳留歸命與安樂,王侯公爵根從苗。

紛紛世事無窮盡,天數茫茫不可逃。

鼎足三分已成夢,後人憑吊空牢騷。

《三國演義》第一回,雖然開明宗義“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八個大字,但綜觀三國群雄,在這一百年裏,打來打去,沒完沒了,形同水火,不共戴天,其總方向倒都不約而同地追求統一,反對分裂。

你會奇怪,無論曹操也好,劉備也好,孫權也好,為什麼沒有一位安於分茅列土,坐享諸侯的局麵,而拚命想把對方吃掉,以一統天下呢?因為這種認為分是暫時的,不正常的,而合是恒久的,正常的統一國家觀,始終是全體中國人的信念,也是大多數中國人(除漢奸、賣國賊、分裂分子外)都會堅守的民族大義。這也許是當下的中國讀者,捧著這部古典文學作品時,一點最起碼的認知吧!

“紛紛世事無窮盡”,是曆史發展的必然;但“天數茫茫不可逃”,卻未必如此,不存在千古不變的定式,曆史前進的趨勢,是誰也阻擋不了的。

本書左欄《三國演義》底本為中華書局版《三國演義》,由劉世德、鄭銘先生點校而成。

政治家讀它的權謀,軍事家讀它的韜略,士農工商被它的傳奇故事所吸引,道學家則抓住它的仁義道德大做文章,底層社會視桃園結義為千古楷模,至今仿效不絕。大人物以史作鑒,把《三國演義》儼然當成一本教科書,老百姓飯後茶餘,《三國演義》又是一份消遣的佳品,聊天的談資。於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王者,看其王道,霸者,看其霸道;蘿卜青菜,各有所愛,千秋賞鑒,品評不已。

在這部書裏,弱者從中看到勇氣,得到或多或少的振作,強者則於英雄豪傑的身影中,看到自己的長短。謀事者從中懂得如何尋找進身之階,得意者也自然會在這本書裏領悟覆轍之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