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回 取涪關楊高授首 攻雒城黃魏爭功(3 / 3)

早有伏路小軍飛報入寨,冷苞已有準備了,一聲炮響,三軍上馬,殺將出來。魏延縱馬提刀,與冷苞接戰。二將交馬,戰到三十合,川兵分兩路來襲漢軍。漢軍走了半夜,人馬力乏,抵當不住,退後便走。魏延聽得背後陣腳亂,撇了冷苞,撥馬回走。川兵隨後趕來,漢軍大敗。走不到五裏,山背後鼓聲震地,鄧賢引一彪軍從山穀裏截出來,大喊:“魏延快下馬受降。”魏延策馬飛奔,那馬忽失前蹄,雙足跪地,將魏延掀將下來。鄧賢馬奔到,挺槍來刺魏延。槍未到處,弓弦響,鄧賢倒撞下馬。後麵冷苞方欲來救,一員大將從山坡上躍馬而來,厲聲大叫:“老將黃忠在此!”舞刀直取冷苞。冷苞抵敵不住,望後便走。黃忠乘勢追趕,川兵大亂。黃忠一枝軍救了魏延,殺了鄧賢,直趕到寨前。冷苞回馬,與黃忠再戰,不到十餘合,後麵軍馬擁將上來,冷苞隻得棄了左寨,引敗軍來投右寨。隻見寨中旗幟全別,冷苞大驚,兜住馬看時,當頭一員大將金甲錦袍,乃是劉玄德。左邊劉封,右邊關平,大喝道:“寨子我已奪下,汝欲何往?”原來玄德引兵從後接應,便乘勢奪了鄧賢寨子。冷苞兩頭無路,取山避小徑,要回雒城。行不到十裏,狹路伏兵忽起,搭鉤齊舉,把冷苞活捉了。原來卻是魏延自知罪犯,無可解釋,收拾後軍,令蜀兵引路,伏在這裏,等個正著,用索縛了冷苞,解投玄德寨來。

誰都有馬失前蹄的時候,黃忠不也如此栽倒在關羽腳下嗎?

卻說玄德立起免死旗,但川兵倒戈卸甲者,並不許殺害,如傷者償命。又諭眾降兵曰:“汝川人皆有父母妻子,願降者充軍,不願降者放回。”於是歡聲震地。黃忠安下寨腳,徑來見玄德,說:“魏延違了軍令,可斬之。”玄德急召魏延,魏延解冷苞至。玄德曰:“延雖有罪,此功可贖。”令魏延謝黃忠救命之恩,今後毋得相爭。魏延頓首伏罪。玄德重賞黃忠,使人押冷苞到帳下。玄德去其縛,賜酒壓驚,問曰:“汝肯降否?”冷苞曰:“既蒙免死,如何不降!劉璝、張任與某為生死之交,若肯放某回去,當即招二人來降,就獻雒城。”玄德大喜,便賜衣服鞍馬,令回雒城。魏延曰:“此人不可放回,若脫身一去,不複來矣。”玄德曰:“吾以仁義待人,人不負我。”

以仁義待人,就不要期待別人以仁義還報,如果一定按照“投之以桃,報之以李”的規律來施行仁義的話,這種功利主義也就說不上是仁義了。從這句話,便可了解劉玄德的仁義,不過是一種手段罷了。

卻說冷苞得回雒城,見劉璝、張任,不說捉去放回,隻說被我殺了十餘人,奪得馬匹逃回。劉忙遣人往成都求救。劉璋聽知折了鄧賢,大驚,慌忙聚眾商議。長子劉循進曰:“兒願領兵前去奪雒城。”璋曰:“既吾兒肯去,當遣誰人為輔?”一人出曰:“某願往。”璋視之,乃舅氏吳懿也。璋曰:“得尊舅去最好,誰可為副將?”吳懿保吳蘭、雷同二人為副將,點二萬軍馬,來到雒城。劉璝、張任接著,具言前事。吳懿曰:“兵臨城下,難以拒敵。汝等有何高見?”冷苞曰:“此間一帶正靠涪江,江水大急,前麵寨占山腳,其形最低。某乞五千軍,各帶鍬鋤,前去決涪江之水,可盡渰死劉備之兵也。”吳懿從其計,即令冷苞前往決水,吳蘭、雷同引兵接應。冷苞領兵,自去準備決水器械。

卻說玄德令黃忠、魏延各守一寨,自回涪城,與軍師龐統商議。細作報說:“東吳孫權遣人結好東川張魯,將欲來攻葭萌關。”玄德驚曰:“若葭萌關有失,截斷後路,吾進退不得,當如之何?”龐統謂孟達曰:“公乃蜀中人,多知地理,去守葭萌關如何?”達曰:“某保一人,與某同去守關,萬無一失。”玄德問何人,達曰:“此人曾在荊州劉表部下為中郎將,乃南郡枝江人,姓霍名峻,表字仲邈。”玄德大喜,即時遣孟達、霍峻守葭萌關去了。

劉備生前對魏延十分信任。“先主為漢中王,遷治成都,當得重將以鎮漢川,眾論以為必在張飛,飛亦以心自許。先主乃拔延為督漢中鎮遠將軍,領漢中太守,一軍盡驚。”但與諸葛亮談到馬謖,卻認為是“言過其實,不可大用,君其察之!”劉備這個人,才質平庸,但對馬謖的看法,事實驗證他是對的。因此可知,他賞識魏延,委以重任,絕不是興之所至,率意而為,自是因魏延有值得依賴之處。

龐統退歸館舍,門吏忽報:“有客特來相助。”統出迎接,見其人身長八尺,形貌甚偉,頭發截短,披於頸上,衣服不甚齊整。統問曰:“先生何人也?”其人不答,徑登堂仰臥床上。統甚疑之,再三請問,其人曰:“且消停,吾當與汝說知天下大事。”統聞之,愈疑,命左右進酒食。其人起而便食,並無謙遜,飲食甚多,食罷又睡。統疑惑不定,使人請法正視之,恐是細作。法正慌忙到來。統出迎接,謂正曰:“有一人如此如此。”法正曰:“莫非彭永言乎?”升階視之。其人躍起曰:“孝直別來無恙!”正是:

劉備圍雒城近一年,攻不下,還使龐統死於非命,此公在軍事上的成就,值得一書者,真是寥寥無幾。

隻為川人逢舊識,遂令躍水息洪流。

畢竟此人是誰,且看下文分解。

諸葛亮拒絕魏延,有其個人的感情因素,不能說略無半點嫉才之心。上帝造人的時候,設計這種情感,大概是作為一種催動力量,鼓勵競爭好強之心吧。一旦超乎這個範圍,必然構成對他人的妨害或侵犯。你看那奧賽羅,妒火中燒,把無罪的苔絲迪蒙娜,扼住喉嚨然後將她刺死時的狠毒,就知道嫉妒,要是發作起來,那是一種多麼可怕的感情。

在文人這個圈子裏,那就更有看頭了。韶華已逝,便仇恨一切來日方長的人;風光不再,便嫉妒所有姹紫嫣紅的美麗;寂寞冷落,自然怨嗟窗外傳來的繁華熱鬧的聲音;江郎才盡,便對文場的新鮮舉止,視若仇敵,非咬牙切齒不可了;嫋嫋香火都在後來人的周圍升騰。鏡頭,燈光,麥克風,冷落著自己,那心境就十分不是滋味,有點酸,有點澀,還有點苦,那一張臉,便像醃過了的茄子,紫不紫,綠不綠,黑不黑,令人很不受用了。文學家如此,政治家,軍事家也不能不如此。嫉妒,有一點點,也許還可愛,若是連一點點嫉妒之心也沒有,還會有長進嗎?不過,嫉妒多了,那肯定很恐怖。

《三國演義》這部民間文學的傑作,神化關雲長,聖化諸葛亮,達到了極致。不過,我們要是平視過去,既非神,也非聖,把他們看成人,也就覺得這一切,其實都是人性之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