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侯嫁妹,是為鞏固聯盟大局著想,這是曆史;但一到了小說裏,變成了一出美人計,甚至美人計也說不上,孫夫人隻是作為一種釣魚上鉤的餌。對周瑜、孫權這樣的政治家來說,是不會采取這類隻是市井百姓所能想象的手法的。但演義是大眾的集體創作,於是,就得按一般人的胃口,來點隨意性了。
卻說玄德自沒甘夫人,晝夜煩惱。一日正與孔明閑敘,人報:“東吳差呂範到來。”孔明笑曰:“此乃周瑜之計,必為荊州之故。亮隻在屏風後潛聽。但有甚說話,主公都應承了,留來人在館驛中安歇,別作商議。”玄德教請呂範入,禮畢,坐定。茶罷,玄德問曰:“子衡來,必有所諭。”範曰:“範近聞皇叔失偶,有一門好親,故不避嫌,特來作媒,未知尊意若何?”玄德曰:“中年喪妻,大不幸也。骨肉未寒,安忍便議親?”範曰:“人若無妻,如屋無梁,豈可中道而廢人倫?吾主吳侯有一妹,美而賢,堪奉箕帚。若兩家共結秦晉之好,則曹賊不敢正視東南也。此事家國兩便,請皇叔勿疑。但我國太吳夫人甚愛幼女,不肯遠嫁,必求皇叔到東吳就婚。”玄德曰:“此事吳侯知否?”範曰:“不先稟吳侯,如何敢造次來說!”玄德曰:“吾年已半百,鬢發班白,吳侯之妹,正當妙齡,恐非配偶。”範曰:“吳侯之妹身雖女子,誌勝男兒,常言:‘若非天下英雄,吾不事之。’今皇叔名聞四海,正所謂淑女配君子,豈以年齒上下相嫌乎!”玄德曰:“公且少留,來日回報。”是日設宴相待,留於館舍。
倒也不諱言,這是一門政治婚姻。自古迄今,劉備與孫夫人的純粹為政治服務的婚姻,既不是第一對,也不是最後一對。
至晚,與孔明商議。孔明曰:“來意亮已知道了。適間卜《易》,得一大吉大利之兆。主公便可應允,先教孫乾和呂範同見吳侯,麵許已定,擇日便去就親。”玄德曰:“周瑜定計,欲害劉備,豈可以輕身入危險之地?”孔明大笑曰:“周瑜雖能用計,豈能出諸葛亮之料乎!略用小謀,使周瑜半籌不展,吳侯之妹又屬主公,荊州萬無一失。”玄德懷疑未決,孔明竟教孫乾往江南說合親事。孫乾領了言語,與呂範同到江南,來見孫權。權曰:“吾願將小妹招贅玄德,並無異心。”孫乾拜謝,回荊州見玄德,言:“吳侯專候主公去結親。”玄德懷疑,不敢往。孔明曰:“吾已定下三條計策,非子龍不可行也。”遂喚趙雲近前,附耳言曰:“汝保主公入吳,當領此三個錦囊,囊中有三條妙計,依次而行。”即將三個錦囊與雲貼肉收藏。孔明先使人赴東吳納了聘,一切完備。
此地無銀三百兩!
一個關羽,一個張飛,恃特殊關係,常自以為是,有時也不買諸葛亮的賬。所以每用他倆,難免顧慮。隻有趙雲,最能領會他的意圖,配合最佳,立功不少。後來,若是讓趙雲留守荊州,而非關羽,也許西蜀可以多維持兩年。
時建安十四年冬十月,玄德與趙雲、孫乾取快船十隻,隨行五百餘人,離了荊州,前往南徐進發。荊州之事,皆聽孔明裁處。玄德心中怏怏不安。到南徐州,船已傍岸,雲曰:“軍師分付三條妙計,依次而行。今已到此,當先開第一個錦囊來看。”於是開囊看了計策,便喚五百隨行軍士,一一分付如此如此。眾軍領命而去。又教玄德先往見喬國老。那喬國老乃二喬之父,居於南徐。玄德牽羊擔酒,先往拜見,說呂範為媒娶夫人之事。隨行五百軍士都披紅掛彩,入南郡買辦物件,傳說玄德入贅東吳。城中人盡知其事。孫權知玄德已到,教呂範相待,且就館舍安歇。
有時候,將鬼祟之事公之於眾,把對手見不得人的秘密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也是一種克敵製勝之道。孔明滿街揚言,造成既成事實,扭被動為主動,弄假成真,周瑜還有什麼戲好唱呢?
卻說喬國老既見玄德,便人見吳國太賀喜。國太曰:“有何喜事?”喬國老曰:“令愛已許劉玄德為夫人,今玄德已到,何故相瞞!”國太驚曰:“老身不知此事。”便使人請吳侯問虛實,一麵先使人於城中探聽。人皆回報:“果有此事,女婿已在館驛安歇,五百隨行軍士都在城中買豬羊果品,準備成親。做媒的女家是呂範,男家是孫乾,俱在館驛中相待。”國太吃了一驚。
少頃,孫權入後堂見母親。國太搥胸大哭。權曰:“母親何故煩惱?”國太曰:“你直如此,將我看承得如無物。我姐姐臨危之時,分付你甚麼話來?”孫權失驚曰:“母親有話明說,何苦如此!”國太曰:“男大須婚,女大須嫁,古今常理。我為你母親,事當稟命於我。你招劉玄德為婿,如何瞞我?女兒須是我的。”權吃了一驚,問曰:“那裏得這話來?”國太曰:“若要不知,除非莫為。滿城百姓那一個不知?你倒瞞我。”喬國老曰:“老夫已知多日了,今特來賀喜。”權曰:“非也,此是周瑜之計。因要取荊州,故將此為名,賺劉備來,拘囚在此,要他把荊州來換。若其不從,先斬劉備。此是計策,非實意也。”國太大怒,罵周瑜曰:“汝做六郡八十一州大都督,直恁無條計策去取荊州,卻將我女兒為名,使美人計。殺了劉備,我女便是望門寡,明日再怎的說親?須誤了我女兒一世。你們好做作!”喬國老曰:“若用此計,便得荊州也被天下人恥笑。此事如何行得!”說得孫權默然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