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做任何事情,要想達到某種目標,必須針對不同對象,采取不同措施,應急臨變,千招萬式,因時因地,不必拘泥。隻有那些僵死的笨伯,才會死抱著一本書、一套話、一個腔調、一種方法、一條道走到黑的。
《三國誌》載周瑜說孫權:“今使北土已安,操無內憂,能曠日持久,來爭疆埸,又能與我校勝負於船楫可乎?今北土既未平安,加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且舍鞍馬,仗舟楫,與吳越爭衡,本非中國所長,又今盛寒,馬無槁草,驅中國士眾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四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將軍禽操,宜在今日。”
他的意見,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魯肅責孔明曰:“先生何故出此言?幸是吾主寬洪大度,不即麵責。先生之言,藐視吾主甚矣。”孔明仰麵笑曰:“何如此不能容物耶?我自有破曹之計,汝不問我,我故不言。”肅曰:“果有良策,肅當請主公求教。”孔明曰:“吾視曹操百萬之眾如群蟻耳,但我一舉手,則皆為齏粉矣。”肅聞言,便入後堂見孫權。權怒氣未息,顧謂肅曰:“孔明欺吾太甚!”肅曰:“臣亦以此責孔明,孔明反笑主公不能容物。破曹之策,孔明不肯輕言,主公何不求之?”權回嗔作喜曰:“原來孔明有良謀,故以言詞激我。我一時淺見,幾誤大事。”便同魯肅重複出堂,再請孔明敘話。
曹操的精神攻勢,所謂八十三萬人馬下江南,確實是嚇壞了東吳一些人的。戰爭從來都是實力的較量,所以,對敵方的虛實是不能不在意的。孔明故意把反麵文章做足,也無非是讓孫權明白,他唯有“與中國抗衡”,否則就是“北麵而事之”的一種選擇而已。而對一個統治者來說,最痛苦的事情就是俯首稱臣了。
權見孔明謝曰:“適來冒瀆威嚴,幸勿見罪。”孔明亦謝曰:“亮言語冒犯,望乞恕罪。”權邀孔明入後堂,置酒相待。數巡之後,權曰:“曹操平生所惡者,呂布、劉表、袁紹、袁術、豫州與孤耳。今數雄已滅,獨豫州與孤尚存。孤不能以全吳之地,受製於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與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孔明曰:“豫州雖新敗,然關雲長猶率精兵萬人,劉琦領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眾遠來疲憊,近追豫州,輕騎一日夜行三百裏,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縞者也。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荊州士民附操者,迫於勢耳,非本心也。今將軍誠能與豫州協力同心,破曹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則荊吳之勢強,而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於今日,唯將軍裁之。”權大悅曰:“先生之言,頓開茅塞。吾意已決,更無他疑。即日商議起兵,共滅曹操。”遂令魯肅,將此意傳諭文武官員,就送孔明於館驛安歇。
張昭知孫權欲興兵,遂與眾議曰:“中了孔明之計也。”急入見權曰:“昭等聞主公將興兵與曹操爭鋒,主公自思比袁紹若何?曹操向日兵微將寡,尚能一鼓克袁紹,何況今日擁百萬之眾南征,豈可輕敵?若聽諸葛亮之言,妄動甲兵,此謂負薪救火也。”孫權隻低頭不語。顧雍曰:“劉備因為曹操所敗,故欲借我江東之兵以拒之,主公奈何為其所用乎?願聽子布之言。”孫權沉吟未決。張昭等出,魯肅入見曰:“適張子布等又勸主公休動兵,力主降議,此皆全軀保妻子之臣,自為謀之計耳。願主公勿聽也。”孫權尚在沉吟。肅曰:“主公若遲疑,必為眾人誤矣。”權曰:“卿且暫退,容我三思。”肅乃退出。時武將或有要戰的,文官都是要降的,議論紛紛不一。
對於來勢洶洶的對手,必須多一份冷靜,了解那些虛張聲勢的背後,到底有多大實力。如果精神上先被壓倒,必然倉促上陣,會被人家打個措手不及。但生活中確實更多是“銀樣鑞槍頭”的貨色,買空賣空,狐假虎威,色厲內荏,裝神弄鬼,看上去是挺唬人的。隻要站穩腳跟,把握情況,沉著應對,又能奈我何?但是,真正咬人的狗並不叫,有殺手鐧者沒準是個笑麵虎,想把你置之死地,還說不定貓哭耗子假慈悲呢!真開槍,真殺人,會連一聲招呼也不打的,這大概就是生活的複雜性了。
且說孫權退入內宅,寢食不安,猶豫不決。吳國太見權如此,問曰:“何事在心,寢食俱廢?”權曰:“今曹操屯兵於江漢,有下江南之意。問諸文武,或欲降者,或欲戰者。欲待戰來,恐寡不敵眾;欲待降來,又恐曹操不容,因此猶豫不決。”吳國太曰:“汝何不記吾姐臨終之語乎?”孫權如醉方醒,似夢初覺,想出這句話來。正是:
追思國母臨終語,引得周郎立戰功。
畢竟說著甚的,且看下文見解。
公元208年(東漢建安十三年),曹操在赤壁發動了一場大戰。這是他將黃河流域的各路諸侯,大漠朔方的各族渠首,統統打趴在地以後,騰出手來收拾長江流域強敵,一次乘勝追擊的決定性行動。曹操是強悍的政治家,是善戰的軍事家,也是才分很高的文學家,但是這位梟雄選擇的戰機,無論在天時、地利、人和上,都不是最佳狀態。曹操靈魂中的詩人性格,浪漫氣質,使他失去最起碼的謹慎。
現在分析起來,曹操要打這一仗,也是勢所必然,他作了相當的打仗準備,也是眾所周知。雖然他對於對手的估計,對於時機的把握,對於水戰的經驗,對於人心的動向,都有尚待完善的謀劃不夠之處。但是一個接連打勝仗的統帥,更容易迷信武力解決問題。這也是西方古羅馬帝國敗亡,東方秦帝國之覆滅的曆史證實了的。這既是統帥太過自負的性格悲劇,也是一支打了勝仗的軍隊,很輕易就能發動下一場戰爭的慣性作用。成功使人驕傲,勝利使人膨脹,立不世之功的自我期許,能使人覺得掉一回腦袋也值得的。
蘇東坡謫放湖北黃州任上,遊赤壁,作《念奴嬌》,“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這裏麵包含著事物發展的辯證法。強,可以變弱,弱,可以轉強,贏了今天,不一定能贏明天,輸了今天,並不一定明天也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