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回 奪冀州袁尚爭鋒 決漳河許攸獻計(3 / 3)

卻說審配自馮禮出降之後,每夜親自登城,點視軍馬。當夜在突門閣上,望見城外無燈火,配曰:“馮禮必引兵從地道而入也。”急喚精兵運石,擊突閘門。門閉,馮禮及三百壯士皆死於土內。操折了這一場,遂罷地道之計,退軍於洹水之上,以候袁尚回兵。袁尚攻平原,聞曹操已破尹楷、沮鵠,大軍圍困冀州,乃掣兵回救。部將馬延曰:“從大路去,曹操必有伏兵。可取小路,從西山出滏水口,去劫曹營,必解圍也。”尚從其言,自領大軍先行,令馬延與張斷後。早有細作去報曹操。操曰:“彼若從大路上來,吾當避之;若從西山小路而來,一戰可擒也。吾料袁尚必舉火為號,令城中接應,吾可分兵擊之。”於是分撥已定。

卻說袁尚出滏水界口,東至陽平,屯軍陽平亭,離冀州十七裏,一邊靠著滏水。尚令軍士堆積柴薪幹草,至夜焚燒為號,遣主簿李孚扮作曹軍都督,直至城下,大叫開門。審配認得是李孚聲音,放入城中,說袁尚已陳兵在陽平亭,等候接應。若城中兵出,亦舉火為號。配教城中堆草放火,以通音信。孚曰:“城中無糧,可發老弱殘兵並婦人出降,彼必不為備,我即以兵繼百姓之後出攻之。”配從其論。次日,城上豎起白旗,上寫“冀州百姓投降”。操曰:“此是城中無糧,教老弱百姓出降,後必有兵出也。”操教張遼、徐晃各引三千軍馬,伏於兩邊。操自乘馬張麾蓋至城下,果見城門開處,百姓扶老攜幼,手持白旗而出。百姓才出盡,城中兵突出。操教將紅旗一招,張遼、徐晃兩路兵齊出亂殺,城中兵隻得複回。操自飛馬趕來,到吊橋邊。城中弩箭如雨,射中操盔,險透其頂。眾將急救回陣。操更衣換馬,引眾將來攻尚寨。尚自迎敵。時各路軍馬一齊殺至,兩軍混戰,袁尚大敗。尚引敗兵退往西山下寨,令人催取馬延、張軍來,不知曹操已使呂曠、呂翔去招安二將。二將隨二呂來降,操亦封為列侯。即日進兵,攻打西山,先使二呂、馬延、張截斷袁尚糧道,尚情知西山守不住,夜走濫口。安營未定,四下火光並起,伏兵齊出。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尚軍大潰,退走五十裏,勢窮力極,隻得遣豫州刺史陰夔至操營請降。操佯許之,卻連夜使張遼、徐晃去劫寨。尚盡棄印綬節鉞、衣甲輜重,望中山而逃。

在戰場上用老百姓作擋箭牌,最是沒本事、下三爛軍人愛幹的無恥行徑。

操回軍攻冀州。許攸獻計曰:“何不決漳河之水以淹之?”操然其計,先差軍於城外掘壕塹,周圍四十裏。審配在城上,見操軍在城外掘塹,卻掘得甚淺。配暗笑曰:“此欲決漳河之水以灌城耳。壕深可灌,如此之淺,有何用哉!”遂不為備。當夜曹操添十倍軍士,並力發掘。比及天明,廣深二丈,引漳水灌之。城中水深數尺,更兼糧絕,軍士皆餓死。辛毗在城外用槍挑袁尚印綬衣服,招安城內之人。審配大怒,將辛毗家屬老小八十餘口,就於城上斬之,將頭擲下。辛毗號哭不已。審配之侄審榮素與辛毗相厚,見辛毗家屬被害,心中懷忿,乃密寫獻門之書,拴於箭上,射下城來。軍士拾獻辛毗,毗將書獻操。操先下令:“如入冀州,休得殺害袁氏一門老小,軍民降者免死。”次日天明,審榮大開西門放曹兵入,辛毗躍馬先入,軍將隨後,殺入冀州。審配在東南城樓上,見操軍已入城中,引數騎下城死戰。正迎徐晃交馬,晃生擒審配,綁出城來。路逢辛毗,毗咬牙切齒,以鞭鞭配首曰:“賊殺才!今日死矣。”配大罵:“辛毗賊徒,引曹操破我冀州,我恨不殺汝也。”徐晃解配見操。操曰:“汝知獻門接我者乎?”配曰:“不知。”操曰:“此汝侄審榮所獻也。”配怒曰:“小兒不行,乃至於此!”操曰:“昨孤至城下,何城中弩箭之多耶?”配曰:“恨少,恨少。”操曰:“卿忠於袁氏,不容不如此。今肯降吾否?”配曰:“不降!不降!”辛毗哭拜於地曰:“家屬八十餘口盡遭此賊殺害,願丞相戮之,以雪此恨。”配曰:“吾生為袁氏臣,死為袁氏鬼,不似汝輩讒諂阿諛之賊。可速斬我。”操教牽出。臨受刑,叱行刑者曰:“吾主在北,不可使吾麵南而死!”乃向北跪,引頸就刃。後人有詩歎曰:

河北多名士,誰如審正南?命因昏主喪,心與古人參。忠直言無隱,廉能誌不貪。臨亡猶北麵,降者盡羞慚。

既能挖淺,也能挖深,許多主觀主義者都吃了這種隻知其一、不知其二的苦頭。

凡行事過於歹毒、刻薄、殘忍、暴虐,便必然會失去人心。

真是硬骨頭!

審配既死,操憐其忠義,命葬於城北。眾將請曹操入城。操方欲起行,隻見刀斧手擁一人至。操視之,乃陳琳也。操謂之曰:“汝前為本初作檄,但罪狀孤可也,何乃辱及祖父耶?”琳答曰:“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左右勸操殺之。操憐其才,乃赦之,命為從事。

卻說操長子曹丕字子桓,時年十八歲。丕初生時,有雲氣一片,其色青紫,員如車蓋,覆於其室,終日不散。有望氣者密謂操曰:“此天子氣也,令嗣貴不可言。”丕八歲能屬文,有逸才,博古通今;善騎射,好擊劍。時操破冀州,丕隨父在軍中,先領隨身軍徑投袁紹家下馬,拔劍而入。有一將當之曰:“丞相有命,諸人不許入紹府。”丕叱退,提劍入後堂,見兩個婦人相抱而哭。丕向前欲殺之。正是:

四世公侯已成夢,一家骨肉又遭殃。

未知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都記得曹操殺禰衡、殺孔融、殺楊修,卻不大記得曹操不殺陳琳,還給他一份差使幹。可不是所有的統治者,對罵自己親娘老子的人,都具有他這份雅量。

陳琳在戰場上被魏軍俘獲,押到大營,大家都以為他大概活到頭了。曹操當然記得他寫的聲討文章,《三國誌》載:“太祖謂曰:‘卿昔為本初移書,但可罪狀孤而已,惡惡止其身,何乃上及父祖邪?’琳謝罪,太祖愛其才而不咎。”《三國演義》在這裏添了一句陳琳向曹操的辯解之詞,“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耳!”

一方麵,他不否認是箭,而且還是一支利箭,傷了你,我抱歉。另一方麵,說明自己不過是人家手中的工具罷了,他要扣弓勒弦發射出去,我是無法自己拐彎或者罷工的。顯然,這種實事求是的說法,打動了曹操,不但放他一馬,還安排他當了自己的記室。“皮之不存,毛將焉附”,皮決定毛,而不是毛決定皮,這就是中國文人永遠擺脫不掉的工具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