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宴桃園豪傑三結義 斬黃巾英雄首立功(3 / 3)

運籌決算有神功,二虎還須遜一龍。

初出便能垂偉績,自應分鼎在孤窮。

龔景稿軍畢,鄒靖欲回。玄德曰:“近聞中郎將盧植與賊首張角戰於廣宗。備昔曾師事盧植,欲往助之。”於是鄒靖引軍自回,玄德與關、張引本部五百人投廣宗來。至盧植軍中,入帳施禮,具道來意。盧植大喜,留在帳前聽調。

在《三國演義》一書裏,有許多這樣惡俗的詩句,從中可以看到這部傑出的文學作品,其實是在漫長的集體創作過程中,從鼓書藝人口頭文學發展形成的。因為要適應文化低下的聽眾的理解能力和欣賞水平,俗,是必然的。現在這個流行版本,雖然也有曆代文化程度高低不一、思想水平參差不齊的文人予以加工改寫或者再創造,但由於中國舊文化人的清高自炫,子不語怪力亂神的局限,除個別有識者外,對於通俗文化存有普遍的鄙視,大文人不屑為,小文人不能為,所以才有這種不三不四的辭藻。

這三人都小試鋒芒,當然,隻是京劇的走過場而已。但三人的分寸感,已見端倪。

時張角賊眾十五萬,植兵五萬,相拒於廣宗,未見勝負。植謂玄德曰:“我今圍賊在此,賊弟張梁、張寶,在潁川與皇甫嵩、朱雋對壘。汝可引本部人馬,我更助汝一千官軍,前去潁川打探消息,約期剿捕。”玄德領命,引軍星夜投潁川來。時皇甫嵩、朱雋領軍拒賊,賊戰不利,退人長社,依草結營。嵩與雋計曰:“賊依草結營,當用火攻之。”遂令軍士,每人束草一把,暗地埋伏。其夜大風忽起,二更以後,一齊縱火,嵩與雋各引兵攻擊賊寨,火焰張天。賊眾驚慌,馬不及鞍,人不及甲,四散奔走。

殺到天明,張梁、張寶引敗殘軍士,奪路而走。忽見一彪軍馬,盡打紅旗,當頭來到,截住去路。為首閃出一將,身長七尺,細眼長髯,官拜騎都尉,沛國譙郡人也,姓曹名操字孟德。操父曹嵩,本姓夏侯氏。因為中常侍曹騰之養子,故冒姓曹。曹嵩生操,小字阿瞞,一名吉利。操幼時好遊獵,喜歌舞,有權謀,多機變。操有叔父,見操遊蕩無度,嚐怒之,言於曹嵩。嵩責操。操忽心生一計,見叔父來,詐倒於地,作中風之狀。叔父驚告嵩,嵩急視之,操故無恙。嵩曰:“叔言汝中風,今已愈乎?”操曰:“兒自來無此病,因失愛於叔父,故見罔耳。”嵩信其言,後叔父但言操過,嵩並不聽。因此,操得恣意放蕩。時人有橋玄者謂操曰:“天下將亂,非命世之才不能濟。能安之者,其在君乎?”南陽何顒見操,言:“漢室將亡,安天下者,必此人也。”汝南許劭,有知人之名。操往見之,問曰:“我何如人?”劭不答。又問,劭曰:“子治世之能臣,亂世之奸雄也。”操聞言大喜。年二十,舉孝廉,為郎,除洛陽北都尉。初到任,即設五色棒十餘條於縣之四門,有犯禁者,不避豪貴,皆責之。中常侍蹇碩之叔提刀夜行,操巡夜拿住,就棒責之。由是內外莫敢犯者,威名頗震。後為頓丘令。因黃巾起,拜為騎都尉,引馬步軍五千,前來潁川助戰。正值張梁、張寶敗走,曹操攔住,大殺一陣,斬首萬餘級,奪得旗幡、金鼓、馬匹極多。張梁、張寶死戰得脫。操見過皇甫嵩、朱雋,隨即引兵追襲張梁、張寶去了。

比劉備又矮了十寸!其實,矮個子未必不丈夫。

漢代講門閥,所謂“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勢族”,成為後來講究唯成份論的人的老祖宗。曹操的先人是太監,比黑五類還要黑,所以他的敵人一張嘴就罵他是“贅閹遺醜”。後來,他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皇帝,成了門第最高者的老丈人,這大概可以說是曹操式的幽默了。

橋玄、何顒的看法,都立足一個“安”字。其實維護一個衰敗的政權,遠不如摧毀它,倒是一種社會的進步。曹操的識見不凡,由此可見。所以一聽許劭的評價,他“聞言大喜”。

“山頭”、“派性”、“宗派主義”,其實就是未經過磕頭儀式的“拜把子”。這種中國特色的暗昧文化,之根深蒂固,之深入骨髓,成為處於弱勢狀態下的中國人不棄不放的護身符和救命草。即使如文人者自以為清流,到時候也有這種難能免俗的“圈子”情緒,勾肩搭背,拉幫結夥,互相吹捧,共存共榮。

卻說玄德引關、張來潁川,聽得喊殺之聲,又望見火光燭天,急引兵來時,賊已敗散。玄德見皇甫嵩、朱雋,具道盧植之意。嵩曰:“張梁、張寶勢窮力乏,必投廣宗去依張角。玄德可即星夜往助。”玄德領命,遂引兵複回。到得半路,隻見一簇軍馬護送一輛檻車,車中之囚乃盧植也。玄德大驚,滾鞍下馬,問其緣故。植曰:“我圍張角,將次可破。因角用妖術,未能即勝。朝廷差黃門左豐前來體探,問我索取賄賂。我答曰:‘軍糧尚缺,安有餘錢奉承天使?’左豐挾恨,回奏朝廷,說我高壘不戰,惰慢軍心。因此朝廷震怒,遣中郎將董卓來代將我兵,取我回京問罪。”張飛聽罷大怒,要斬護送軍人,以救盧植。玄德急止之,曰:“朝廷自有公論,汝豈可造次!”軍士簇擁盧植去了。關公曰:“盧中郎已被逮,別人領兵。我等去無所依,不如且回涿郡。”玄德從其言,遂引軍北行。

好樣的!

劉備不救他的老師,也不讓張飛救;張飛要殺董卓,劉備不讓他殺董卓,以及下文鞭打督郵,兩人態度的分野,活畫出平民出身的張飛的毫無精神負擔、肆無忌憚的性格,也表現了這個織席販屨的沒落皇族對於朝廷命官的一種卑微的心理狀態。一個人最可悲的,莫過於這種心靈上的自我奴役。

行無二日,忽聞山後喊聲大震,玄德引關、張縱馬上高岡望之,見漢軍大敗,後麵漫山塞野,黃巾蓋地而來,旗上大書“天公將軍”。玄德曰:“此張角也,可速戰。”三人飛馬引軍而出。張角正殺敗董卓,乘勢趕來,忽遇三人衝殺,角軍大亂,敗走五十餘裏。三人救了董卓回寨。卓問三人現居何職,玄德曰:“白身。”卓甚輕之,不為禮。玄德出,張飛大怒,曰:“我等親赴血戰,救了這廝,他卻如此無禮。若不殺之,難消我氣。”便要提刀入帳,來殺董卓。正是:

人情勢利古猶今,誰識英雄是白身。

安得快人如翼德,盡誅世上負心人。

畢竟董卓性命如何,且聽下文分解。

《三國演義》開篇那首膾炙人口的《臨江仙》,為明代嘉靖朝翰林學士楊慎所作,但一直被認為是小說作者羅貫中所寫。最早的《三國誌通俗演義》(嘉靖本)是沒有這卷首詞的。直到毛宗崗父子校訂評點這部小說時,才加了這首詞。隨著《三國演義》的普及,遂誤訛為真。

楊慎(1488-1559),字用修,號升庵,是詩、詞、曲無一不精的明代文人。這首氣勢雄渾,瀟灑從容的詞,將數千年來發生在這塊土地上的盛衰興滅,風雲變幻,滄桑代謝,人間萬象的中華民族曆史全過程,統攬筆下,用“笑談”二字一語道破,不能不說是一篇發人深思,啟人悟解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