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後不遠的一棵樹下,還站著一個布袍男人。那男人頭發花白,看年齡總好有六十許了,可意態之間,猶慷慨多節氣,身形姿態,也魁偉朗秀。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李靖與紅拂?
卻見肩胛悵然抬首,他沒望向李靖,反先望向紅拂道:“這麼說,紅姐,你倒底還是要來捉我的了?”
那女子望向他,輕笑了一聲,神情間微顯悒鬱。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小骨頭,這個你不是不懂得的。”
肩胛也展眉一笑:“你那也算嫁?這個男人差不多是你搶過來的。”
他跟紅拂對望一望。
不知怎麼,章 且惺惺相惜的。
卻聽李靖大笑道:“好好好!紅拂一直就說,以我功力,猶未可小視天下。因為這天下,畢竟還有那麼三四個人是我惹不得的。舉例子時,你好像就是其中之一!”
說罷他凝神望向肩胛:“說起來,我平生撼事,第一件就數與虯髯客結拜!此後礙於情麵,始終未得與他一戰。到今日,拜將封候的,更不便與人一試刀劍了。可今日,能與虯髯客當日也曾心許的小骨頭你相邀一戰,也算平生大快!鬥酒相邀,豈不快哉!”
說罷,他拂髯大笑。
肩胛也豁然一笑,他笑起來,自有一種月朗風清的氣度。小卻隻覺得,跟秦王、李靖、與虯髯客……那樣的男人相比,師傅確實有著判然的不同。
李靖突然鼓掌,喝了一聲:“酒抬上來。”
就見有兩個家奴健仆,腳步如飛地抬上一張案來。
那案子想是宮中之物,通體晶瑩,竟是青玉製就。
案上隻放了一碟桃幹,一碟鹿脯,再就是酒。
李靖與紅拂已走上前來。李靖案前坐下,與肩胛相對。紅拂卻笑著站在一邊。
隻聽李靖笑道:“指望你紅姐給咱們倒酒,那是萬萬不能的。咱們隻好自己來了。”
說著,他取出兩個大碗,給肩胛與自己一人斟上了一大碗酒。
小卻望望天上那可疑的孤高的月亮,又望了正端碗喝酒的李靖一眼。隻見他這酒喝得還頗有草莽豪氣。因為灌得急,兩道酒痕順著唇兩邊流了下來,濡濕了他的胡須。
卻聽肩胛笑道:“你奉的命就是殺我?”
李靖大笑點頭。
肩胛笑道:“武德年間,你南平蕭銑;貞觀四年,你北破突厥;貞觀八年,你再西平吐穀渾。你立的功勞不可謂不多了,真還差上這麼一件嗎?”
李靖也笑著應道:“正是因為功勞太多,所以更不能抗命。我現在主要的早已不再是立功,而是順命。”
肩胛笑著,深以為然。
“所以後來你在朝參議,老裝得恂恂似不能言,還混得個以沉厚知名!且早早的就願乞骸骨,贏得皇上特遣岑文本下詔慰問,說什麼‘自古富貴而知止步者少,雖疾甚疲憊,猶力於上進。公今引大體,朕深嘉之。欲成公美,為一代法。’――你這邸夷子皮倒真還裝得像。”
李靖臉上還在笑,眼中神色卻已變得深不可測。
隻聽他微笑道:“當年共襄大業,為的可不是僅隻是權勢。總不要最後鬧得成一場小孩兒爭泥巴的鬧劇為好。我老了,總要給一生畫個好一點的收筆。當年自負英豪,總不成老了老了,讓一生事業盡如玩鬧。”
說著,他忽又長飲了一大碗酒。“當年他為天策府上將,人人都說玄武門之變隻為他挾不賞之功,懷震國之威,不得己而為之……”
“我隻是不想弄得自己也不得已而已。”
肩胛似頗嘉許他這一段話,望向李靖的目光也肅然有敬意。
卻見李靖一推酒,“你我這一戰有得打,且打打再喝如何?”
一語說完,他灑然立起,退身拂袖道:“平生所經軍馬戰陣多矣,可好久沒章 刀鋒對劍芒的隨隨便便的來一場。小骨頭,來來來,咱們公平地道的,老夫手癢久矣!”
肩胛也一笑站起,拂袖道:“你來了差不多兩個時辰,預先看好地形,細細地布好了你章 鳥占、雲?、孤虛之類的麻煩,天時地利都已被你占盡,現在跟我說隨隨便便打一場?”
“……先比什麼?”
“當然是看你的劍。你那把‘吟者’,草莽傳說多矣!我耳朵怕不聽出了繭子。咱們一上手,不如就先看看你的劍。”
說著,他二人已走到距案頭三數丈遠處。隻聽肩胛微笑道:“這劍是這麼好看的?我多少要一些彩頭。”
李靖一笑:“要什麼?”
肩胛笑道:“一所大宅。”
李靖愣了愣。
肩胛已笑道:“別跟我說你沒有。朝陽坊裏麵的‘連雲第’,覆壓數十畝,堪比王侯。若這把劍看完,你還必須還要再跟我打,那麼這個宅弟,連同裏麵的侍姬美童,健仆豪兒,就都算輸給我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