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奴隻見身邊肩胛也喉頭聳動,似恨不得跟他們一起高唱道:“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
那一瞬的激情瞬間也把卻奴傳染。記憶裏朦朦朧朧地浮起了從小聽來的傳說中的烽火:隋末大亂,君王失道,天下烽煙頓起,十八路反王,三十六道煙塵,一瞬之間蜂擁而起。那煙塵裏攪擾起橙紅的粉末,一時間,天下俱成沙場。屠狗功名,殺人事業,那些殘酷猙獰的、壯懷激烈的情懷,本該已盡壓服於開唐的風光,為何一瞬間又會被人如此喚起,令人如此遙想?
卻奴隻聽肩胛緩緩道:“這是《無向遼東浪死歌》。”
“作歌的王薄已死去多時了。當年,長白山下,高句麗邊,隋軍百萬,黑水浮屍。那一役勞民傷財,殘破天下。突然之間,一歌湧起,無數健兒,不肯再為隋帝枉死。他們聚集在長白山下,上山食麋鹿,下山食牛羊,忽聞官軍至,提刀向前蕩。正是他們,點燃了隋末那漫天的烽火。可章 鎧甲生饑虱,萬眾以死亡!可就算是那樣的場景,卻還是讓人懷念那命如草芥的時代啊,那輕身不顧、隻秉一劍的瘋狂!”
他口氣間若歎若喟。
卻奴在想像中想像著肩胛拄著一柄長劍,年少風華,遍體風塵地站在白骨溝渠邊的樣子。那塗滿了一整個時代的殘酷與僅屬於一個個人的勇慨風華。
卻見場中又行來了一行人。那行人一共二十有許,隻見中間一人向開始時執斧伐柯的人謝道:“在下輔胤,極感長白山知世郎諸叔父的盛情,小子這裏代亡父先行謝過了。”
肩胛注目向那個人,隻見那人生得身材細長,肢體間長得不成比例,火光下隻見他麵目陰戾,容色青白。他全身著青,一方青布纏腰,似是江南人士。年紀好有三十餘許,身上隻見隋末以來,草野豪雄們才有的氣味。
肩胛口裏喃喃道:“輔胤?原來是輔伯的兒子。今天,他居然召齊知世郎‘斬平堂’諸執事,再燃長白山往日狼煙,不知要清理的恩怨又是什麼?”
――輔伯又是何許人?
――隻要是從當年亂世烽煙中走過來的人都會知道,那是指輔公?。
當年他的大名,也曾聲震大江南北。
當時正值隋末,他與杜伏威義兵興起,同領淮右吳越之地。杜伏威麾下有精銳“上募軍”五千。因為杜伏威與輔公?約為兄弟,‘上募軍’中人為尊敬輔公?,提到他不呼其名,直稱為“輔伯”。
來人正是輔伯的兒子。這時他身邊帶了二十許人,個個似乎都是他的族人家將。隻見他們個個身上披麻戴孝,粗慘慘的白布在火光下映出一片陰冷。另有一個羽服高冠之士,儀表出塵,手執拂柄,飄飄然地立在輔胤身後。
肩胛盯了他一會兒,才自語道:“原來還有左遊仙。”
“當年兵敗之後,他居然還沒有死。”
卻奴低聲問:“左遊仙是誰?”
肩胛也低聲答道:“就是當年以幻術與方技之術馳名一時的隋末羽士,他與輔公?交好,卻與杜伏威不睦。武德四年,杜伏威驚於洛陽王世充之敗,稱臣歸唐後,就是他一力說服輔公?盡奪杜伏威留在江淮的部眾,舉兵而起,再度反唐的。”
那個身著紅羅的“斬平堂”首領年紀好有四十許,生得豹頭環眼。
那麼一身紅衣穿在他身上,絲毫不能增其柔媚,反倒讓他顯得更加驃悍。
肩胛望向他時,目光中就微露親切。
――那是平山伯,他那把斧頭的力道看來還不減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