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這個紅色小十字墜的那天,是大一下學期那一年的六月六日,喬安正過十八歲的生日。
原本寢室的姑娘們是打算一起出去吃頓中午飯的,不料苗苗臨時被導師叫去準備ERP沙盤模擬,於是大家就把午餐改成了晚餐。
正是盛夏,蟬躲在樹蔭裏不停地呱噪著,此起彼伏像是在合唱。天氣雖熱的不成樣子,可興許是因為心情很好,喬安順著路邊的蔭涼地兒慢吞吞地朝寢室晃蕩,倒也不覺得有多麼煩燥。
路過中心廣場的時候,她眯眼看到了一側停了輛亮白色的麵包車,車身上一個明顯的紅十字標識。車旁一溜兒擺開若幹桌椅,有穿白大褂的醫生正手執了注射器,也有學生伸手捂著胳膊,一看就是剛紮過針的樣子。
她的腳步一頓,好奇地朝那邊張望。
恰好邊上也有同學,拉壯丁似的挨個兒上前發小廣告,此時好不容易見有人主動駐足,連忙笑吟吟地迎上來,熱情地介紹著說:“同學,來看一看吧。我們國家要建立一個完善的造血幹細胞捐獻者資料庫,隻要你身體健康,貢獻五毫升血液,就可以把你的幹細胞資料輸入資料庫。也許就是你這五毫升的資料,就會挽救一個白血病人的生命呢!”
喬安問:“五毫升就夠啊?”
“是這樣,五毫升其實就像一個備忘檔案,我們先在數據庫中存了它。盛夏!來,給這位同學詳細介紹一下……”那位同學揚手朝前方招呼了一聲,“張醫生那邊沒熱水了,我去打一壺。”
原本埋頭在桌旁忙碌的男生聽到有人叫他,直起身來回望過去:“哦,好。”
他的目光停留在喬安身上,原本濃密的眉突然就輕輕地挑了起來,好似饒有興致般地打量著她。
喬安被突如其來的目光看的有些茫然失措,愣了愣才問:“同學?我……扣子扣錯了?還是臉上有飯粒兒?”
他顯然不欣賞喬安的幽默,隻是聳了聳肩,像個機器人報數似的說:“喬安,經管一年級一班,寢室南區東風樓三層三一五房間三號床位。對吧?”
說完了,他仿佛有些得意般地,又挑了挑眉毛。
喬安卻傻眼了——她確定以及肯定,自己真的不認識這個男生。
大概是覺得喬安的表情實在太詭異,他原本等待誇讚的驕傲神態逐漸演變成了不好意思,臉上慢慢堆起訕笑,懊惱地撓了撓短短的頭發:“不好意思,我總是會習慣性地嚇到別人。你別擔心,我隻是恰巧和你一個係而已。”
喂……一個係而……已?那至於知道的這麼清楚麼?這個借口可真老土。喬安皺著眉想,臉色就有些難看:“那還有什麼是你不知道的?”
他攤了攤手:“我就知道這些。”
“那你是怎麼知道的?”她逼問。
他用修長的手指點了點額頭,像是在慢慢地回想。
喬安抿著唇,雖然有被陌生人調查研究的惱怒,卻也隱隱有些不懷好意地想:我看你怎麼再編個借口出來。我看你再編。
她正想著,對麵的男生又開口了:“去年八月三十日,新生報道的那天。你穿了白色短袖T恤和淺藍色七分牛仔褲,背了個白色的書包去報道。當時我去接新生,你正好分配歸我。我記得當時你有兩個皮箱,我一手一個,從學院拎到你們寢室的時候手腕都快要斷了。”
“如果我的記憶沒有騙我,那是我第一次見你。”他笑眯眯地補充,“你們樓寢室床上的標簽,都是我寫的。”
喬安連冷笑都懶得給他。她一臉“你繼續扯,繼續扯”的表情,腦袋一歪:“我們係大一有十個班,每個班三十個人。新生報道隻有一天,就算減去五十個沒來的,那天少也有兩百大幾號新麵孔吧?外加送兒子閨女來上學的家長,估計新生接待站起碼接待了過千人次。這位同學,莫非是我的那兩個包實在太沉,沉的讓你事隔一年之後還能對我有這麼深刻的印象,深刻到能脫口而出我的姓名班級寢室樓外加床鋪位?”
“撒謊撒的眼都不眨也就罷了,你能不能稍微專業一點?”她總結。
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著了急,又好像是因為懊惱自己的莽撞,快速地解釋著:“同學,你想多了。你們寢室一共四個人,一號床位是苗苗,二號是嚴然,四號是姬芮。你們的床鋪號都是我寫的,所以我都記得的。我隻是恰好見過你而已。”
“真的。”他鄭重地看著她的眼睛。
喬安一抬頭,就對上一雙閃爍而無辜的眸子,像是小時候自己養過的金絲熊那樣,漆黑而又清亮。
時間好像是在那個瞬間停滯。
喬安的大腦似乎因為那雙眼睛而陡然空了,愣愣地盯了他許久才反應過來自己已經發了好久的呆。她伸手拍了自己一巴掌,突然又覺得自己這樣的動作仿佛是暴露了內心般地窘迫。她明明是轉身想走的,可因為害怕被他誤以為是落荒而逃,偏偏低了頭,目不斜視地擠去桌子旁,異常豪爽地捋起袖口,伸出胳膊讓醫生給自己紮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