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了在北京站13個小時的煎熬,我們終於在第二天黃昏時分搭上了發往集寧的專列。又是一趟長途的旅行,到達集寧時,已是翌日淩晨。
這裏已是內蒙。12月下旬的天氣,冰冷的風吹在臉上像刀割一樣疼痛。接兵幹部整隊訓話:“同誌們,累不累?”
隊伍裏很多人都沒有回應,隻有三三兩兩的聲音無精打采的說:“不累……”隻聽語氣就知道這一定是違心的話。全都是十七八歲的孩子,胡子還沒長出來呢,又都是頭一次離開父母離開家鄉,跑到這麼遠這麼冷的地方來,誰不累誰是神仙。
張連長不樂意了,聲音提高了八度:“累不累?”
睡眼惺忪的新兵們這時才像是被他的大嗓門震醒了,聲音比剛才大了許多,回應的人也多了:“不累!”
一旁冷眼旁觀的刀疤臉老遲這時好像從牙縫裏冷冷的擠出了兩個字:“弦兒兵!”
當時的我始終沒參透這兩個字的含義。什麼叫“弦兒兵”?當然肯定不可能是“餡餅”。或者他說的可能是“邪門——兵”?也不對啊,我們這些小夥子一個比一個透著機靈勁兒,哪來的邪門?
張連長對我們的第二次反應表現出極有限度的滿意。“同誌們再堅持一下,克服一下困難,我們就地休息5個小時,然後坐下一班火車去往賽罕塔拉!”
天哪,5個小時?就地休息?這冰冷的地方,這見鬼的天氣?我們當時就像泄了氣的皮球。
“到了賽罕塔拉,我們可以在賓館休整一宿,那裏有床,有暖氣,有可口的飯菜在等著大家,同誌們堅持一下,咱們都是當兵的人了嘛,這點兒苦還捱不過來?”張連長給我們畫了個大餅,我們坐在背包上,腦中幻想著溫暖的床鋪、熱得燙手的暖氣管子、令人饞涎欲滴的豬肉燉粉條子……
“排長,我們能打開背包睡會兒不?”一個兵小聲的跟李波嘟囔。他叫趙春利,跟我一樣是個城市兵,年紀在我們這批兵裏算是最小的一個了,當兵之前我們就認識。
李波有點兒犯難:“這冰涼的地,你的被子到部隊後還想用不?還不得潮得擰出水來?再說這麼冷的天兒你能睡著?就算睡著了你也得落下病根兒啊!”他把自己的煙掏出一根來給他。“來抽根煙,暖和暖和,精神精神吧!”
在去部隊的路上,接兵幹部和老兵們是不管製我們吸煙的。軍務股的邢參謀說過:“想抽就抽吧,就這麼幾天工夫了,等到了部隊,你們想抽也抽不上了!”
疲勞和困倦使我們都昏昏欲睡,有個叫戰春波的自己不抽煙,但從家裏出來的時候,還是拿了兩條山海關,這時候就開始挨個兒給周圍的人發煙,甭管認不認識。
戰春波這個人也是我早就熟識的。我們倆同歲,他比我大幾個月,但各方麵都顯得比我成熟些。他父親就是從內蒙轉業的軍官,曾經在朱日和訓練基地當軍醫,幹到少校轉的業,目前在我們那個小縣城的縣醫院裏當大夫;他哥哥也是當兵的,比我們早兩年,現在算起來,是名副其實的老兵了,部隊駐地在雲南。所以無論從哪個方麵來講,他都應該算是軍人子弟,因為父兄的緣故,他對部隊的了解也遠比我們深刻,畢竟他從小就是在部隊大院裏長大的孩子,所以我們幾個人在潛意識中都把他看成主心骨,就連接兵幹部對他的態度也明顯跟對其他人不太一樣。
說實話,我之所以不顧家裏人的種種反對,堅持要在這一年參軍,也跟他有很大的關係。按照我父母的意願,覺得我年紀還小,應該在家裏再待一年,等到明年再說參軍的事;尤其是在得知今年的這批兵全是去內蒙古邊防團的,他們就更反對了。誰不知道邊防苦啊?可是春波執意要去,我當時也沒想別的,隻覺得甭管去哪兒,好歹有他跟著,心裏多少有點兒底,所以跟家裏又哭又鬧,好像還玩兒了兩次絕食,終於迫使家裏人鬆了口,把我送到了征兵站去體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