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韶年清遠不堪銷(1 / 3)

蒼竹翠蔓,風枝颯颯,隱約聞得水聲琤琮。忽見青岩白石,銀練長懸,飛濺珠璣,氤氳煙霞。其下彙成一泓清潭,金烏下耀,鱗華閃閃,小石圓潤,苔蘚珊珊。

潭邊水氣濕潤,山風輕拂,不僅洇潤了山石草木,亦沾濕了修眉長睫,然而藍衣少女趺跏而坐,紋絲不動,唯有悠長的氣息能昭示她並非一尊雕像。

此地乃終南主峰之外的青衍峰,頗為清靜。

水氣挨蹭著肌膚,漸漸凝聚出一滴晶瑩的水珠。那滴沁寒的水從少女微微顫動的睫羽垂落,順著微翹的眼角長滑而下,宛如淚落。

少女抬手輕拭,陡然睜開雙眼。宛如玉髓自石中剝離的一刹清華乍現,那雙眼顧盼分明,清湛動人,隻是稍嫌清冷,但細看之下眼底似有無盡情緒翻湧。

指尖輕粉,水珠盈盈,她視線懸停於此,識海之中竟是一陣刺痛,不由眉心微蹙,眼底波心蕩漾不定。

“阿姐阿姐!”雲霧繚繞的半空中遙遙傳來清亮悠長的呼喚,語調之歡悅堪比林間自在小黃鸝。繼而一襲白衣宛如自在流雲在風中翻湧,翩翩而來。

被喚作“阿姐”的藍衣少女是安幽。安幽微微仰起臉,被日光雲霞層疊渲染,不覺消融了些許冰雪容色,帶著幾分淡淡迷惘與柔和望著雀躍的身影飛速靠近,回應道:“宓兒……”

安宓輕輕巧巧地落在水潭邊,裙裾翩而不散,白袖一揮,青絲飄逸,與安幽相似的昳麗眉眼卻流露出截然不同的飛揚神采。“阿姐,你看我的縱雲術如何?”安宓小臉一揚,口中雖是問句,但表情分明是求誇獎的樣子。

“尚可。”安幽頷首,注視著雀躍的安宓,心中一軟,淺櫻色的唇線略略柔和,“你近來頗為勤勉,進益不小。可是有所求?”

安宓一把抱住姐姐的腰,順勢將頭擱在姐姐肩上,一邊軟軟地蹭,一邊哼哼唧唧:“阿姐竟是這般看我……宓兒心內困苦難言啊……”

安幽伸手抵住安宓亂蹭的頭,又忍不住摩挲了兩下,定定地凝視著近在咫尺的與自己一模一樣的容顏,感知著指掌下微微躍動的脈絡。明明源於同一血脈,流淌出的卻是迥異的溫度。她容色端凝,眼睫微垂,猶如長天深雪,止水寒淵;而宓兒笑逐顏開,眼睫卷翹,自是流光清暉,春華灼灼,教人看著便暖到心裏。如宓兒一般才是討喜的吧。

仿佛日光自密林篩落,光影枝蔓交旋斑駁,安幽心底竟有些空落落的,手指略略活動,待不那麼僵硬,又輕輕拂了拂安宓的鬢發,方垂下手,慢條斯理道:“你的縱雲術雖小有所成,但琴藝亦不可偏廢。”

“唉……”被戳中死穴的安宓發出一聲老氣橫秋的長歎,一頭栽回姐姐肩膀上,似是再也不肯起來了。“阿姐,你們豈知我一個音癡的痛苦啊?”半晌,安宓把兩隻爪子伸過來,將磨破皮且有勒痕的手指晾在姐姐眼前晃了晃,一雙含煙帶水的眼眸委委屈屈地望著姐姐,放軟了語調撒嬌,“宓兒手痛……”

明知安宓在作怪,安幽好笑之餘卻難免帶了些許心疼。宛如冷玉雕琢的手指握住另一雙同樣柔美的手,安幽指尖蓄了些靈力來給安宓溫養傷口。本就小的傷口頃刻便在藍芒之下消失無蹤。

“還是阿姐最疼我,我也最喜歡阿姐了!”一雙秀美的眼此刻如新月彎彎,勾連起無盡歡喜。

安幽點點安宓眉心,略歪了頭,似在思索,眼波橫睨,嚴霜麗色之中陡然滋生出幾分融冶鮮妍,櫻唇輕揚,意味深長道:“最喜歡啊……”

“自然,”仿佛鏡麵相對,安宓也歪著腦袋,連唇邊揚起的弧度也分毫不差,“宓兒最喜歡阿姐。”她眸若新月,下映清潭,在輕清霧氣之間粼粼閃閃,漾成瀾瀾風光,咬字尚帶著少女獨有的綿軟,吐出卻似是斬釘截鐵的誓言。

刹那間,清泉漱石、長風曳竹之聲竟全然消弭,耳畔惟餘安宓清清軟軟的嗓音,一聲聲反複訴說著同一句話。

妹妹眼底純然的光彩漫過來,灼得安幽心頭一跳。那是她至親至愛之人,看向她的眼中滿是信賴和依戀,竟讓她覺得無法承載。安幽不自覺移開眼,潭邊白霧忽而轉濃,瞬間便失去了安宓的身影。

“宓兒,宓兒……”沁涼森然的濃霧之中異變忽生,安幽急急呼喚,卻隻有她一個人的聲音回蕩。

一縷琴音輕輕泛起,在空氣中引發極細微的顫動。那顫動漸漸變得劇烈,仿若一滴墨落於紙,方洇染開來,就被一筆帶開,即是另一番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