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鄉們,我們是來調查處理炸車事件的,皇軍不會任意殺害你們,大家不要害怕……”楊二虎的目光從一張張憤怒驚恐的臉上掃過,突然,他的目光象遇到了雷電,被狠狠的一擊。趕快移開。他的心揪緊得象弓弦,涼得象結了冰:就在離台子兩丈開外的人叢裏,他看到了好幾張熟悉的麵孔!那是白蝴蝶、秋蟬……還有幾個雖然麵熟,但一時叫不出名字。她們混雜在村民當中,換上了本地姑娘的衣裙。蝴蝶的臉是那樣蒼白,她攙扶著旁邊一位姑娘的胳膊。“難道白蝴蝶受傷了?”楊二虎心想:蝴蝶要是不受重傷,憑她的本事,再多幾個日本兵也是無法近身的——何況把她逮住。
楊二虎的目光,不能自主地移回來,再一次看了眼“哈爾濱姑娘”。他和她的目光相遇了,相碰了。那是電火石光般的碰擊!感情風暴的碰擊!白蝴蝶那沉著、鎮靜,視死如歸的一瞥,使楊二虎如亂箭穿心,怎麼也平靜不下來。是的,不管冒多大的風險,也要保護白蝴蝶,保護老黑山的女兵,保護和搭救無辜的眾鄉親……
“滿洲國的公民們!”這時,陰險狡猾的伊藤,從另一邊爬上台子,正人君子般地向村民們說,“你們不必害怕!莫先生說得大大的好。我們要找的是炸橋炸車的‘哈爾濱姑娘,男人統統的沒事,你們在一邊的站開!”
審訊繼續。龜鬆按照伊藤惡毒的主意,把曬坪上的男女分離開來。十分明顯,女性竟多於男性,而且二十多歲的大姑娘比一般村屯的比例多得顯眼。龜鬆對伊藤的奸計心領神會,從男人中拖出一個五十多歲的老頭,拉到女人們前麵,用槍口對準老人的鼻尖,逼問說:
“你的說出,誰是‘哈爾濱姑娘’!”
老人擦擦眼睛,瞠目而視,裝作沒有聽懂敵人的問話,訥訥地道:
“哈爾濱姑娘?……這裏沒有,”他用手指指,“那要去哈爾濱……”
“你的……混蛋,”龜鬆把手槍一拋,倒抓著槍管,用槍托狠狠朝老人頭頂砸去。
老人的額頭被砸開一道棗兒大的口子,鮮血直流,成了半張血糊糊的臉。
曬坪外哄嚷了一陣,負責在附近村屯搜索的日軍,又押來了幾十名男女村民。
白蝴蝶瞅著一批又一批被押送來的無辜鄉親,她的心如刀絞。到了中午時分,曬坪裏被圈住的鄉親已不下四五百人。他們站在烈日下的曬坪裏,擁擠,燠熱,又饑又渴。體弱的老人中署暈倒了好幾人,吃奶的嬰兒因為沒有奶水,哭得人心碎,不少小孩哭啞了嗓子象貓一樣還在幹嚎……被逼指出誰是“哈爾濱姑娘”而遭殺害的鄉親,已有好幾人。怎麼辦?怎麼辦?!在昨晚的混戰中,她的一條腿子被流彈擊中,雖然在一位老鄉家裏進行了包紮,不再流血了,但是要躍馬挺槍突圍出去已經不可能了。把自己豁出去,用“哈爾濱姑娘”一條命,換取數百名鄉親和被俘的二十多個女兵的命吧!老黑山的寨主交給誰?交給秋蟬或者姚頭領?重慶的父親,國外的姐姐呢?跟金廣大盜和“野狼”的深仇大恨呢?啊啊,要是能單獨跟台前的楊二虎談談該多好嗬!二虎他肯定會想辦法救咱,可是在敵人層層火力的重圍中他能救得了嗎?衝過去,奪過殺人魔鬼手裏的槍,頂住那家夥的腦袋,命令他撤去包圍的日軍吧,嗯,這個辦法倒可以試一試……
中午,因殺人而累得精疲力竭的龜鬆,因審訊毫無進展而各懷心事的伊藤、楊二虎,被駐軍少佐司令又邀去“行轅”,熱情招待去了。在周圍警戒的日軍換了班。曬坪裏被困的鄉親稍稍鬆了點心。安靜下來。有的站,有的蹲坐下去。從西天邊湧來一團團烏雲,山崗上的樺樹林發出一陣陣海濤似的聲響,席卷著枯葉塵土的山風,一忽兒向人們的頭頂撲來。烏雲遮去了曝曬的日頭,山風掃去了幾分地麵的燠熱。一場夏天常見的暴風雨似乎就要到來。人們仰望著陰暗下來的天空,多麼希望下一陣暴雨解渴啊!但是他們能躲得過將要比雷暴還凶狂的大屠殺嗎?
白蝴蝶坐下去,把自己的主意悄悄告訴抱著孩子的秋蟬。秋蟬連連搖頭,壓低聲音說:
“不行,不行!你要沒受傷,我跟你兩人去對付台上的幾個人,還可以試試……”
“看著鄉親們再遭殺害嗎?”
“唉——”秋蟬歎了口氣,“要是姚頭領和陸司令他們能趕來營救就好了!”
下午兩點多鍾,酒足飯飽的龜鬆、伊藤和新增加了憲兵、日軍的行刑隊,氣焰更為囂張地來到了曬坪。這回,龜鬆一連叫出了三十多個名字,在台前密密地站著,行刑隊十幾條槍的槍口對準他們。
“誰是‘哈爾濱姑娘’?”龜鬆威誘並施地說,“你們的,誰指出一個‘哈爾濱姑娘’,就可以贖出你們的親人!”
沉默——台前是死一般的沉默。那些白發蓬蓬的老人,天真活潑的孩子,全都垂下了頭,避開憲兵少佐惡魔般貪饞的目光。
“好呀!”龜鬆高高地舉起馬刀,吼叫著,“你們的統統不說,就統統地送你們去見上帝!步槍手!準備射擊——!”
哢嚓哢嚓,十幾條步槍刷地一聲推上了子彈,扣上了扳機。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那些突然驚愕地抬起頭來的老人、孩子。
“停住——!”驀地白蝴蝶大叫一聲,衝上前來,“要砍要殺衝我來,我是‘哈爾濱姑娘’!”
龜鬆的馬刀在空中停住了。他陰毒地轉過身來,隻見女人群中象捅翻了馬蜂窩,轟地一聲炸開了。一瞬間,二十幾個年輕姑娘衝到了眼前:
“我是‘哈爾濱姑娘’:”
“我是!”
“我是!”
“我是!”
“……”
第一個站出來的白蝴蝶,很快被新衝上來的姑娘“擠”到人叢後麵去了。越來越多的姑娘“擠”了上來……
氣得渾身抽搐的龜鬆,順手揪住前麵的一個姑娘,哇啦哇啦吼叫:“你的,你的是‘哈爾濱姑娘’?是炸橋炸車的凶手?……”
這位老黑山的女兵,狠狠盯了憲兵少佐一眼,不屑回答地扭過了頭。
龜鬆回頭揪住個七八歲的小男孩,用馬刀架在他脖子上,惡狠狠地問:
“你的小孩,說真話的,她——”指指女兵,“她是本村的,還是外來的‘哈爾濱姑娘’”
小男孩搖搖頭:“她不是……”
小男孩的頭滾落下地,女兵也遭殺害……
烏雲翻滾的天穹底下,響起了一陣陣驚雷。曬坪上的鄉親們怒號了,怒號著向台前湧來:
“為什麼要殺孩子?”
“孩子有什麼罪呀!孩子……”
警戒在前麵的日軍,驚慌失措得對天鳴槍。
“龜鬆,你這王八蛋龜孫子,”一直在冷眼旁觀事態發展的楊二虎,這時走上來一手揪住龜鬆的胸襟,一手掏出“腰別子”頂著龜鬆的腦袋,話語低沉卻有力地說:“你不是有意破壞我們的調查嗎?我以特派調查專員名義——斃了你——!”
伊藤急忙上來抓住楊二虎舉槍的手,進行調解:“好啦好啦,龜鬆君的……回去再說,大局的為重……”
龜鬆卻不相讓。他雙手握住馬刀衝楊二虎惱怒地大叫:
“你的,你的……什麼的幹活?……”
楊二虎收了槍,輕蔑地一笑:
“你問我幹什麼的?你去電問關東軍參謀總部,或者長春日本國駐滿州特務機關總部好了!”
伊藤用日語向龜鬆嘀咕了幾句,龜鬆的牛卵眼翻了兩翻,無可奈何地放下了馬刀。
雷聲隆隆,一道白熾的閃電,象把利劍,劈砍著黑沉沉的天空。一個炸雷落在村屯外一棵歪脖子古槐樹頂,樹身劈斬成兩半。燒焦散落的枝葉,被狂風卷起甩到了曬坪上。被包圍的鄉親和警戒著的法西斯匪徒,都以為是天公要懲罰世間的罪孽,一個個嚇得戰戰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