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廣大盜瞅見楊二虎,開始一驚,接著大喜過望地奔上來雙手揪住楊的胳膊,大大咧咧地喊:
“哎呀!‘爬山子’,幾年不見,想不到你早就在給皇軍做事嗬!嘿嘿嘿,這叫做熊瞎子轉山坡,轉來轉去回老窩!日後爺又添了條膀子啦!……哈哈哈……”
“端木先生,”楊二虎對賣身求榮的金廣大盜,滿腹憎恨和輕蔑,胳膊一甩轉過身,在沙發上高翹著腿坐下,冷冷地說,“想不到山不轉路轉,咱們又相逢了。”
金廣大盜愣在那兒,惱羞成怒,憋得一臉通紅。
幾年前還是他幹兒子、“二總管”的楊二虎,竟敢叫他“端木先生”!就為你讀過幾年日本書,會說幾句“東洋話”嗎?也不撒泡尿照照影子,當初是誰送你去“東洋”留學?真是忘恩負義的狗東西……金廣氣得拳頭捏得咕咕響,要不是礙著伊藤先生在跟前,他就要搧“狗東西”幾個耳光,最好回老黑山把“狗東西”推進“武房”,“撕票”撕了……
“坐,請坐,”伊藤見金廣神色不對,誤以為這對老黑山的舊交有過什麼宿怨,連忙出來圓場。
“哼,”金廣大盜拍拍屁股轉過身,朝一條沙發椅上倒去,他的四名跟班退到沙發椅後麵,象廟裏金剛一樣站在他的兩側。
“端木先生,”伊藤指著楊二虎向金廣正式介紹說,“你這位舊友,就是我同你說過的,關東軍總參謀部派來領導你今後活動的直接上司,今後你的一切行動,將由莫先生指揮……”
“是他?”金廣大盜如熱鍋上的螞蟻,早耐不住性子。口裏不敢說,心裏卻惡狠狠地想:“我的上司?雞巴!”他金廣雖做不成“東北王”,但日後做了黑吉兩省“土皇帝”,他決不允許“狗東西”坐在他頭上拉屎。
“好吧,咱先談談端木先生今後的職責。楊二虎接過日本侍女獻上的蓋碗茶,三個手指輕輕捏著碗蓋,當當當碰響三下,儼然以上司口吻,把“野狼”布置下來的任務,變成他自己的命令複述一遍。而他心裏想的是:你金廣老賊已經捏在我手心裏,我總要借日本人之手,或者幹脆讓“哈爾濱姑娘”來好好收拾你。
金廣大盜心裏想的是:騎驢看唱本——走著瞧吧!爺總要給點顏色讓你看看,好叫日本人宰了你……但楊二虎“訓示”完了,他又不得不點頭稱諾:
“是。遵命。一切照辦!”
楊二虎在陷入恐怖黑夜中的哈爾濱,一麵做著深居簡出的“滿洲羅棱斯”與金廣大盜之間的代言人,一麵在暗中四處尋訪白蝴蝶。兩個多月過去了,“哈爾濱姑娘”蹤影全無,根本看不出在哈爾濱有什麼活動。楊二虎懷疑:也許白蝴蝶逃離“迷宮”以後沒有能夠回到哈爾濱。一九三二年三月,日本人把溥儀幽禁在長春的皇宮“執政”,“滿洲國”政府任命金廣為黑龍江省保安司令,哈爾濱便天天都有“保安部隊”綁票勒款,襲擊民辦妓館煙窟,幫助皇軍變為“官辦”獨占行業……鬧得全城天怒人怨,雞犬不寧。楊二虎因為找不到白蝴蝶或別的抗日勢力,不能抑製打擊金廣大盜的囂張氣焰而憂心忡忡……
一天夜晚,在亞細亞夜總會的酒吧間,楊二虎偶然遇到在東京留學的滿洲同學陸雲鵬。陸雲鵬回國後在張作霖的東北軍裏,是個少壯派軍人。楊二虎早就有所耳聞。如今他在哈爾濱幹什麼呢?他還有沒有一點愛國心腸呢?他跟那些退入山林堅持抗戰的東北軍殘部,有沒有聯係呢?看他西裝革履,全沒有了一點軍人氣質,楊二虎話到嘴邊留半句,不敢象在東京同窗時推心置腹作深談。而陸雲鵬卻毫無顧忌,同老同學喝酒聊天,無話不談。喝完酒,他拉著楊二虎的手說道:
“走,老同學,再到我包的房間好好談談。”
穿過夜總會的舞廳、遊藝場,轉過兩條廊道,開始上樓。那鋪著猩紅地毯,有著黃銅踏步、黃銅扶手的樓梯不知走過了多少層,最後來到一排豪華的、日本榻榻米式的包房。楊二虎知道,這是高等妓女的花房。在哈爾濱,亞細亞夜總會是唯一一家沒有被“滿洲羅棱斯”的特工接收過去的“民辦”娛樂場所。因為夜總會的老板,是在張作霖時代就親日的滿洲政界耆老,如今在長春“滿洲政府”裏擔任高級參事。日本特、憲、軍三方麵都不敢插手,給“著老”留幾分麵子。金廣的“保安部隊”,當然也就不敢來染指了。這使得獨此一家的“民辦”夜總會,呈現出從未有過的繁榮興盛,成了各種政治派別“自由人士”麇集出入的場所。
陸雲鵬在一道推門上輕輕敲了三下,一位身穿日本和服的摩登少女推開門,然後雙膝跪在紅鬆木格嵌鑲的地板上,連連躬首,靜侯客人進去。楊二虎跟在陸雲鵬後麵走進房,隻見榻榻米的一頭擺著張矮矮的四方小桌,桌旁地席上擺有蒲團:榻榻米的另一頭被窩卷上,慵懶地斜臥著一名同樣穿和服的女子,那女子麵對牆壁,客人進去時一動未動,似乎熟睡了。
跪在門邊的少女起來獻上茶,又曲腿蹲坐在陸雲鵬一邊,閃動著一雙美麗動人的大眼睛,天真地瞅著新來的客人。
陸雲鵬親昵地拍拍旁邊的日本少女,衝楊二虎笑道:
“楊君,你看咱們是不是又象在東京下目町的小旅館裏?鄰家的芳子,年紀跟這位雲田質子也不相上下,咱們幾個窮學生,慷慨激昂,大談富國強民之策……”
“是嗬,是嗬……”楊二虎被老同學的忠誠感動得低下了頭。
“我問你,”陸雲鵬雙手撐在桌麵上,目光炯炯向楊二虎這邊俯衝過來,“你恨不恨偽滿政權,你恨不恨日本關東軍一夥法西斯匪徒?你還有沒有東京時代的愛國心腸?……”
楊二虎驚疑地坐直身子,結結巴巴地問:
“陸兄,你想叫我幹什麼?”
“我知道你在日本特務機關工作,”陸雲鵬冷冷地說,“我有一車從齊齊哈爾那邊開過來,要運往穆棱去的貨物,你能不能暗中給我保護?”